更新日期:2010/06/06 09:30:16
學習次第 : 進階
從西藏佛教學派興衰的演變說到中國佛教之建立
一、引 言
佛陀是以一念真智親證如所有性及盡所有性二種境的人,又是盡斷二障雙圓二智的人,又是成滿一切願力,成熟一切所化有情,莊嚴清淨佛土的人,換句話說:佛陀是滅盡一切過失,圓滿一切功德的覺者。因為佛陀是現證一切法,明鑒一切機的緣故,其教化眾生則決無死板的一定的死例規式,或有放光的,或有瞪視的,或有現通的,或有說法的,如是等類,不一而足。又因為佛陀是已嚴淨土已熟有情的人了。那麼,生在佛土、值佛出世,入佛法會的人,無論其機宜大小,都是經歷多劫已成熟之有情了,這種有情,更是隨時觀見佛陀之行住語默覺睡散定等一切威儀,皆能開悟證果無待煩言的了。
話是這樣說,然而在此不可限量的無邊法界之中,眾生的種姓是有種種差別,其根行勝解,亦各有種種不同。即由此種姓根行勝解不同的緣故,佛陀也不能不隨順種種機宜,現出種種身,示出種種行,立出種種教,說出種種法。尤其是釋迦如來,對此無邊世界海中的娑婆世界,無量時劫海中的五濁惡世,無盡有情海中的薄福有情,更不能不現種種身行立種種法教了。佛在世的有情,無論其福德厚薄,智慧深淺,根基利鈍,行為善惡,既一遇佛會受佛教授的時候,定能醒覺各各無始久遠來所植之善根種子,而發希求解脫或成佛的現行心──除提婆達多等之示現,亦非約五性而言──由此心而起行故,便能獲得增上生或決定勝之妙果也。這種勝利是值佛會的有情們所獨有獨享不共的權利,與我們末法有情毫不相干,眾經律中看他們的享受,徒增我們無限的羡慕心,渴仰心,悔恨心,慚愧心而已。那末,佛陀就是完全棄舍了我們嗎?佛陀完全無利益我們的方便嗎?我們完全不能沾佛的恩澤而得相當勝利嗎?這些問題的回答,當然曰:不然,不然!佛是不棄舍一切有情,佛有利益我們的方便,我們也可以得佛的恩澤之利益。由佛成就大悲與願力故不舍有情,由佛能隨機設教故有利益我們的方便,又由我們學習佛法,思惟法義,信解正理,發趣善行之故,是決定能得利益的。惟我們末法薄福有情,與已究竟涅槃之佛陀,能生起上來所說之關係的,那就全賴乎佛滅度後結集正法與傳述正法的大德,而在非印度的異類民族之受益佛法者,則尤賴乎翻譯傳釋建設續持的大德了。
中國是接受印度佛教的國家,接受了之後,就建設了中國佛教,千餘年來,國民受佛教利益是如何之大,那是不必說的。中國邊陲的西藏民族,當然亦不能例外,故西藏佛教之經過程次和他的建立,今略介紹國內佛教同人,並以之促進佛教之建設,這就是我寫這篇文章的意思了。
二、西藏佛教舊派之略史
當我中國隋朝以前,西藏的歷史,是有神話而不可詳考的,若就傳說而言,謂佛教未流入西藏之前,是已有漾絨國傳進的一神教,名曰“崩薄”,教法多系咒詛鬼神之術,並無若何之深理,其後受了佛教影響的關係,他們采仿佛經之教義,也就新編了不少的經論,宛同中國的道士一樣,竊取佛經法華而造靈寶經等是很多很多的。次至唐太宗的時候──因未帶參考書故記不起年數──文成公主及尼泊爾公主,下嫁西藏松贊崗薄王之後,由二位公主信仰佛法的因緣,西藏的王臣庶民,也觸發了希求佛法的動機,傳說西藏的文字也就創造於這個時候,並且略有翻譯佛經的事實,但因信仰先有之神教派者勢力強大,故未能大興正法。次於唐睿宗的時候,又有金城公主下嫁──公主之名未能詳考──誕一太子名赤松得真,夙植善根,特乘大願而來,自太子時,便深信正法,志欲弘揚,惟因當朝有勢臣佐,信邪辟正的關係,雖懷大志,未敢暢言,既得王位,主宰全權,乃巧設方便,滅除奸黨,數數遣人至印度,迎請靜命菩薩與蓮華生大師等百余法匠,建桑耶寺翻譯講述,未經數年,三藏俱備,此可見帝王勢力弘法之一斑也。若有經像,而無僧伽,正法縱盛弘於當時,亦必遷滅於後世──現在尼泊爾即因無僧伽的緣故,徒有寺廟而無正法──國王有鑒於此,故請靜命菩薩,度有福智之七人出家受具,這是西藏人出家為僧伽的開始。次有藏王名遲惹巴瑾者,將前王所譯之經論,編證其部數頁數標題列目等,大加整理,對於出家之僧伽,信仰尤重,與以寺廟產業,施以庶人給事,令其安樂行道,師範人天,西藏先期的佛教,當以此為最盛的時期,其王信敬既隆,臣庶必起反感之心,奸賊相聚,謀弑其主,扶王弟名朗達瑪者就位,兇暴不仁,大滅正法,拆廟焚經,殺逐僧伽,時當唐武宗會昌元年與內地佛教僧眾同遭厄運,可謂奇遇。其王未久遂亦被刺,國亂法亡,庶民淪苦。久經苦亂之後,又起思治之心,故先曾略遇正法之人士,今值庶民樂法之約求,遂有偽造經論之事發生,後來新派的人批評舊派的經書不可信仰者,就是這個因緣──舊派即俗說之紅教,新派即薩迦派,迦舉派,迦當派,格登派等──在朗達瑪王滅法以前所宏之佛教,西藏原名舊派,漢人多稱紅教,在滅法以後重輝之佛教,西藏原名新派,漢人多稱黃教,似稍失真義。更有以宗喀巴大師派為黃教,餘派盡為紅教白教者,以服色而立名,那更是盲人摸象的談說了。
三、西藏佛教中興迦當派之略史
西藏佛教說經朗達瑪的摧殘,前後二藏遂無僧人之足跡,迄王被刺,政治又大起爭奪之變化,其幼子避亂于後藏垛哦日地方,遂據之為王,連傳數代,皆信正法,惟因前法久滅,兼之邪說橫流,雖數迎印度諸法匠來藏弘法,然終無若大之成效。至趙宋時代,有王名智光者,聞阿底峽尊者之德望,便知非彼來藏加以整理,佛法難以中興,因此遂不惜身命資財,殷勤派人迎請,及至其侄菩提光居王位時,方將尊者迎接到藏,因受王請,造《菩提道炬論》,決擇顯密的宗要,辨別邪正之界牆。自是西藏之佛教大為一振。其論之大義,謂法乘之大小,是由個人之機宜而成,譬如小乘志願的人行施,其施仍是小乘法之施,其戒忍進定慧,及四無量等,莫不皆然。若有大乘志願的人,雖將一握食而施蟻給鴿,皆是大乘之施,此施即為成佛的資糧,其戒忍等更不待說。然人之根機大小,是由修習而成,非是無始傳來,便有固定不可改之種姓而致的。又說此種修習,是有次第的,不可超越的,不可居奇的,假若躐等妄求,必不能生高上的功德。甚麼道理呢?機法不宜故,亦複失去低下之功德,甚麼緣故呢?自未肯修習故。所以彼論的開端,便明三士之行相及次第,又說:若未厭離現法,定不希求後法利益,若專追求現世的衣食住和名利恭敬,尚不能入學佛人之數例,況雲求出世法呢?若不能真實厭患三有,定不能發生出離三有之決心,若無真實出離之決心,專務於三界中來生的安樂的,這種人尚不能名為趨向出世之人,怎能說他是菩薩呢?又若不能真實犧牲自己的一切安樂,而勤鐃益一切有情,這種人定不能發大菩提心,若不發大菩提心,定非菩薩,若非菩薩,雖修何種善法,皆不是成佛的資糧,也不是菩薩的正行,故對上士發心之法門,廣為開示決擇。又發心以後,若不隨學菩薩正行,或僅學習他種邪行者,定不能成滿菩提資糧,定無現證菩提之理。因為積集資糧的正行,是以利眾生為要務的。欲想利生的大士,必須先知眾生的根行,若無通力,觀機說法,縱灰身焚心而利他,究屬利耶害耶?俱無決定之判斷,宛同暗裏射箭,難期中的。故於開示發心之後,次則詳明修行之軌,並修止觀之法。又明顯教雖可成佛,然終未若密法之速利,雖有多種密法,絕非普通人民之所能行,及非出家比丘之在家士所宜學,倘非其機,而修其法,猶如兔隨獅躍,徒自取其死耳。審細決擇,初機學習,密法之利弊,打死初機人偷便宜的取巧居奇心理,要為此論最勝的特點。又明如來之一切言教,皆為鐃益有情而說,由有情之機宜差殊不同,故如來之言教,深淺有異,然總結而論,皆是從最低之有情,漸次引導而令成佛之道也。故一切佛語,皆是可修及必須修之教授,並無一法是我應舍,是非應修,故此派之名,謂之迦當,“迦譯佛語”,“當”譯教授,“迦當”即佛語教授也。在宋元兩朝之間,西藏中興之佛法,要以此派為最盛的教派了。
四、西藏佛教中興薩迦派之略史
這一派的初祖,傳為印度那蘭陀寺護法菩薩,謂此菩薩外宏唯識,內修歡喜金剛之二種次第,得密部所說相應相的時候,便借飲酒之機,離寺隱山,專一修造,即身而現證無上菩提,次將彼部之教授,傳與尼泊爾龐亭兄弟,由彼傳授西藏之綽摩大譯師,譯師在後藏雖廣傳數位高足,但教授之結精,咸授於薩迦派初祖慶喜藏,此師亦生於宋時,較阿底峽尊者到藏稍晚,此下三傳而至慶喜幢大師,即元世祖奉請來華弘法之薩迦四祖,此師在華數載,即示滅度,元帝便拜其侄慧幢大師為國師,是為薩迦第五祖也。──中國書中多名發思巴大師──這派所宏者,顯密皆俱,密法雖總宏一切,而以歡喜金剛法為特傳,顯教則《俱舍》《戒律》、《因明》、《唯識》、《中觀》皆極完備。尤以第四祖慶喜幢大師廣造眾論,破斥舊派之偽弊,及當時之盲修邪說等最為有力,如來正法賴彼住持。乃至宗喀巴大師未出世以前,要以此派為西藏佛教之中流砥柱。此派修行之次第,重在先顯後密,尤以別解脫戒律而為基礎,大致與《菩提道次第》所說者相仿。惟因後代學者,多起偷巧的心理,棄舍祖教,邁顯專密,呵戒為小,其流弊現象,又與舊派相去不遠了。
五、西藏佛教中興迦舉派之略史
此派亦起自宋朝,有名嘛巴譯師者,幼性剛強,懿志超拔,先從綽摩譯師略問法要,練習梵文,自覺在藏學習,終不若親臨聖地,參訪明師為快,故約一二同志,結伴前往,先在尼泊爾租住,略習熱帶地方之氣候生活,再進天竺,遍參耋德,特從止迦摩羅希囉寺之上座,拏熱巴大師總學諸部法要,別習無上密部歡喜金剛之法,再由師長介紹,依智足大師學習無上瑜伽父部集密大法,又從姑姑日巴大師,學習母部,大幻網法,更依拏熱及彌勒二師,深練修習之經驗次第,次回藏地,廣弘密法,唯對於顯教,未為闡揚,稍弘之後,又往印度,正當阿底峽尊者來藏,傳說他們相遇於途中。此師所傳雖有四大弟子,各擅專長,然其最圓滿領受師長之法味者,要算西藏有名即身成佛之彌拉日巴大師也。彌拉大師俗為後藏哦日生人,幼失父恃,產業盡被其堂叔及堂姑之所侵奪,漂零孤苦,實難言喻,由母教其往前藏學習誅暴及降雹之方法,一次曾誅二十餘人,雹打秋穀,令籽粒無獲。後自深畏業果,憶念無常,乃投依嘛巴大師之門下,志求了脫生死,速成正覺之佛法,師觀弟子,原屬大機,令受九番大苦,淨治罪業,次乃盡傳歡喜金剛,集密金剛,乃勝樂金剛等教授,令其入山深修,隱十餘年,證大悉地,其教授弟子,多以歌唱而演法義,聞法之後,即重實行,所化弟子,難以量計,西藏佛教,乃至末法,猶能重于依師及實行者,即多因此派影響之力,唯因重師所教,其輕視經教之弊,亦依之而生,又因專修密法之故,亦蔑視戒律而不守持,後時薩迦四祖及宗喀巴大師之所破斥者,亦多指此派的末流和舊派而立言。
六、復興西藏佛教迦當派之略史
西藏佛教自唐至元,凡數百年,其興廢變遷之浪,起沒非一,諸講論者,多無切實之行持,其修行者,又盲無聞慧,學顯教者則專鶩大乘無羈之行,樂密法者,尤以躐等為能事,戒律禁行,棄如糠稗,僧伽羯摩,那是全無見聞的了。爾時有宗喀巴大師者應還而出,多聞實行慎重戒律,依據阿底峽尊者之教授,若顯若密,皆建立修行一定之程式,堵絕學者偷便宜之心理,西藏佛教由是又為之一振,遂形成今日威聲赫赫之黃教派了。 其建立顯教之行者,謂總一切經論,其所為獲得之目的,要之不出二事,一、令眾生離過,二、令眾生生德。其過可分三類:一諸非福業,能令墮諸惡趣,二有漏眾善,皆不順涅槃,三自私之心理,能障菩薩大心。離彼三過,便能不墮惡趣,不受流轉,不滯小乘。令所生之德,可為二類:一未出世者,即增上生法,二出世間者,即決定勝法。後又分二:一唯自一人解脫生死,二令一切有情證大菩提。令眾生離惡趣生善趣者,即修十善五戒等人天乘善法而足,故非佛說法之真實目的,其目的在令有情永出生死及成佛耳。為成辦此故,略有三種法要:謂出離心,菩提心,真空見,若無出離心者,定不能出生死輪轉,自不願出故。若無菩提心者,定不能成佛,永不能入菩薩數故。若無真空見者,決定不能斷除二障現證二空,以無真實義愚之真對治故。又若無出離心者,定不能發大菩提心,以自未厭三界流轉,決定不想度脫他故。又若不知苦者,定不能發真出離心,以未知苦,定不厭患,不厭患者,定不舍離故。又能知三界之微細行苦者,定須先知三惡趣之粗重苦苦。能畏三惡趣之苦者,定須先知人死亦可墮落其中。能畏墮落者,必須先知人壽無常及死期無定,能愛時光,恐死沒者,必須能知人身利益及難得也。能修正法證得樂果者,應先知我輩,下至減一過失,生一德,皆賴善知識誨導之力,即就世間庸常工作,若無前賢之教導,尚難成辦,況雲從未見聞之出世法乎。故一切功德之根本,最初即應依善知識,其他進修人身利大難得,壽量無常,及三惡趣苦等。由此能令發生粗分畏苦之心。由畏苦故便思能解脫能救護之方便,然此方便絕非神權或人等之可能,要須自己之防惡修善,方能脫離也。然此防惡修善之法,由誰能說之,及誰能行之耶?厥惟如來自證自說,及唯佛徒乃依佛行,故此三寶,乃真能救護眾生之歸依處耳。次觀三界同一火宅,其苦之源,為煩惱及業,即由斯二諦,便令眾生常回轉於大苦輪中永無休期也。唯有滅除苦集,乃為安樂,其能滅除者,唯有三學,依此實行,便能解脫生死,永斷苦種也。再進觀一切有情,其心念相續,從無前際,惑業所漂,人生遊遍,所經之胎卵二生,定蒙父母之慈悲惠育,乃得生全,故一切有情,皆是自己之多生父母,而且恩德深厚焉。為欲酬報父母恩故,必須為其除苦與樂,欲想成辦如此偉大之誓願責任故,除成佛而莫由達,故依慈悲之根本,便能發生為利有情之大菩提心,依此心故廣修諸行,圓滿福智二種資糧,由此乃能現正等覺也。
即以此次第故,總括大小乘一切經論之詮,罊無所餘。譬如戒律廣明比丘之開遮持犯等相,即是出離三界之方便所攝。《俱舍》之廣明生死還滅,總別因果等,即是中士道之總相所攝,《大般若經》、《中觀論》及《現觀莊嚴論》等,即是廣明菩薩之總行及真空正見。其餘之宣說諸佛菩薩功德事業等經論,即是明歸依三寶及發菩提之境。故總三藏之一切大小乘經典,悉皆歸入此大菩提道次第之中,亦即明一切經論,皆是成佛之真正教授,更不容無知淺識之後學速次躐等妄行取捨執一而謗百也。
其建立密法之次第者,謂凡學密法者,必先完成菩提心以前如上所說之功德,若無此德,則無入密之基礎也。次須依止具足德相之大阿闍黎,受圓滿灌頂,未得大灌頂尚不得聞密法之教義,況雲起修耶?次於灌頂時所受之三昧耶及別解脫律儀,須嚴謹守護,若不持戒尚不能得人天善趣,況雲成佛耶?已能嚴謹持淨戒者,次須精研密法之真實義,不爾則徒修假相之儀軌,終無現證真實之希望,通達實義之後,猶須勇猛恒常,勤修生起次第之法,以未成本尊相應之勝三摩地,縱然妄修息脈空點及光明等定,終久是不得生起的。如已善修生起次第者,次當進修圓滿次第,若無幻身及光明定等,以證佛果之色法二身,唯修本尊行相之三摩地,仍無所成故。其密部之經論儀軌,唯詮此義而無餘,故一切密法,皆有決定之法則及次第,凡無定則及超越等次之傳述,皆非清淨之密法,亦可知矣。宗喀巴大師雖對於顯密二教,俱與以有次第有條理之整頓,然佛法能久住至今而不晦者,尤以其重視戒律,及學行相應,為最有力者也。
七、總談西藏佛教興衰之原因
總觀上述之略史,可見除國王等人力弘揚或摧殘之外,其興衰之變化,略見有三種原因,一重不重戒律,二樂不樂如教實行,三能不能依次而行。凡某一派之興也,其初必以嚴持戒律而為基礎,其次須依師教授,身體力行而求實證,再次更須不求速躐等勇猛恒常一步一步的切實作去,乃能發生實益,由實益故,乃能將佛法開示,建立,住持久遠也。任何一教派之衰也,皆因輕蔑戒律為小乘,或因徒有講說而不實修持,或因不循正軌而偷巧取近,漸令法無全法,道無完道,或摘頭,或切尾,傳一咒,持一名,用此殘宇而替大法,以至三藏靈文,全同廢紙,或定慧學,都成虛言,由是而令法幢摧,慧炬滅,如是摧滅,是在先建之不美耶?抑因後學心理之所至耶?我輩欲建立佛教,欲住持佛教,欲弘護佛教者,皆願審思而采擇焉。餘如寺廟規模,僧數多寡,服裝紅黃,經費窘裕,對於佛教之興衰,吾黨猶在其次,其政教合一與否,餘覺其更為次之。
八、漢地佛教各宗過去之略史
西藏佛教略如上述,今更反觀吾內地佛法為何如也。昔在漢魏之際,是為我國佛法初入之時期,對於任何宗派,皆無可述言,即對於佛教總體,亦僅略譯幾部小乘經典,講講修修,並未見何為建不建立。故晉朝道安法師等,尚憂戒律未來,惟恐聖教難以久住,次至姚秦羅什,乃廣譯大乘經論,與覺明三藏翻譯十誦,爾時始有戒律為佛法之基礎,成實三論之宗派,亦由彼時而始立。唯其成實與三論,仍僅講闡法相及破立之理論,至於學三論及成實者,應當如何依三論及成實而修行,乃至現在,曾未見有誰問之及誰釋之。此是餘見聞之狹小耶,抑中國佛法實如是耶?尚望三論諸師,有以教我也。次至陳朝真諦法師始譯《俱舍》與《唯識》之典籍,至唐代玄奘法師又重譯廣弘,其《俱舍》與《唯識》諸論,雖詳談資糧等五道之次第,然在漢人,皆自許為大乘根器,對於《俱舍》之法,當然是學而不修,即對於《唯識》,亦僅仿取天臺,或華嚴宗所立觀法之名,而談修唯識觀。至於從凡入聖乃至無學道之次第,究當如何修習,更是餘所未學未聞者也。天臺宗《法華》,賢首崇《華嚴》,談乎理也,惟恐自宗之不圓不頓,敘其行也,惟恐自宗之不越不包,故天臺立境,則必曰一法三諦,明心則必曰一心三觀,言行則曰圓教之十法成乘,更敘十法界中,各具十界,乃至百界而立千如,更加依正五蘊,轉為三千,而雲一念三千,三千一念,圓融無礙之旨,可謂極矣。其判教也,則以《阿含》《般若》為藏通二教,此固非我大乘根性之所須,即不共二乘獨被菩薩之大乘教法及行位,亦望圓教之項背而不及,誰是狹心之士,甘在此別教而雌伏耶?故使吾國學子,人人皆生好高騖遠之狂心者,此宗不能無責也。賢首大師之華嚴,較之天臺而尤晚,故所唱之高調,當然亦更玄之百倍。此宗學者,談理則必十玄六相,判教則必圓明具德,境觀必須事事無礙,周遍含融,如是方滿私衷之欲望。若有教之以小始行位及觀行,必急睜怒眼而怪之曰:汝欺我耶!汝豈知我非圓教之機乎?其教外別傳之禪宗,捷妙穩固之淨土,對於吾國之機,雖不能雲無益,然障礙經論之講授,戒律之研學也未見其小也。兼之年代延長,教規渙散,異教橫侵,朝庭摧滅,聖教厄遠,不知凡幾。及至晚清,各宗要籍之名,且將無聞,況乎依教起行而不躐等哉?故諸久習經教之士,若能一日回頭,感覺說食數寶,終無充饑富饒之實力,必是決然將先學之經論,束之高閣,或棄之紙爐,而後閉關念佛,或瞑目參心,與夫愚婦啞羊之學佛,全無半點你遲我速之方便,此又佛法之不善耶,抑學子無師承之咎耶?惟願有志弘持如來正法之士,放舍夜郎自大之狂慢,審思吾國佛法衰弱之原因,為幸多矣。
九、今後建立中國佛教之意見
吾國已往之佛教,善與不善,皆成昨夢之陳跡,盛者不能複追,衰者亦無法可政,惟當借用為前車之鑒,或依效之規也。現代世界國家之環境,曆生變更,窘迫萬狀,其對於佛教之產業,摧殘提充,各盡其極,致令僧人無所依託,正法全乏保障,一方面由僧伽之不振,他方面亦由國家政治之無軌道也。故今後建立佛教者,須有多方面之顧慮,一要望今後之國家社會積極者,必須提倡保護,督促整理,消極者亦須依照法律條例,世道公理,不得無理之侵掠橫奪,若如此方有國家社會為依止也。二要望今後各佛會各叢林之佛教信徒,切實認清,現在佛教,非新加整頓,完善建立,絕不足以復興或苟存,抵抗現代惡劣潮流之衝撞,大家俱起覺悟整頓之心,倘欲待傾而後扶,誠恐噬臍之不及也。三在諸有志整理佛教之大士,必須瞭解,僅閉門念佛,或瞑目息心,或登高狂呼,全無建立整頓佛教之可能性。然全舍而不念佛,不參禪,不講教,終日囂囂,憨食癡睡者,更是滅亡正法,唯一無二之敗類也。如來正法,總有二種:一者教正法,二者證正法,教法,須有師師相傳,受持講說,開示安立,方能住世,非謂家有大藏之經論,便可誇示於人也。證正法者,尤須依師受戒,如律嚴持,更依戒住戒,勤求多聞,如聞起思,依思而修,學行兼顧,既無說食數寶之饑,又免盲修瞎練之謬。絕非一人閉戶,專修一事,三藏靈文,捐同廢紙者之所能任也。言依教而行者,謂雖了知一切佛語,皆是我輩末代眾生所應修之法,從淺至深,由簡入奧,先求人天之基礎,再修出世之正軌,後為度盡一切有情而求成佛,要以善行,乃能脫離惡趣,必須空慧,方能斬除煩惱,永超三界,要仗菩提之心,菩薩之行,乃能趣入大乘,圓滿佛果也。是乃如來之心血,佛法之正見,無論那宗學子,皆當信受,然俱棄小而騖大,舍別而求圓,謗教而悟禪,非顯而愛密者,決不能知是法,解斯理,成此見,依此而行也。四對於佛徒之數量,住持信眾之分別組織。五對於寺院產業之管理及支配等,當依太虛大師《整理僧伽制度論》,似為完善,惟因所計畫之規模過大,誠恐一時難以實現,吾輩學者當隨力隨分擇而行之。其籌備進行一切,更為有志建立今後佛教者之所應注意也。
十、結論
余此文對於中國原有之佛教,略舉其短處而言者,非故意輕詆先覺熱心建立之教法,亦非謂將二千年之中國佛教,于國於人,悉無所益,惟想今後來建立中國佛教之智者,能自知缺短,有以改善精益求精,務必達到最極圓樠之鵠的,是予之厚望也。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六日寫在南京佛學會
(原載《海潮音》1936年第十七卷第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