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疑除惑 教學相長——華師大政法學院佛學座談
『 2011年6月11日上午』
上午8點半,在熱烈歡迎的掌聲中,索達吉堪布步入華中師範大學哲學教研室。因6月10日晚堪布的“新時代需要心靈的教育”講座極為精彩,同學們意猶未盡,強烈希望堪布能再次開示,故衍生了今天上午的活動。本次活動,主要是華師哲學系的全體碩博研究生與堪布交流對話。
高新民教授致辭:
佛教中有這樣一句話:“人身難得,佛法難聞,善知識難遇。”
“人身難得”,我們能擁有一個人身,坐在這個地方,像我們的碩士生、博士生,不僅有了人身,而且成為天之驕子,這都是過去修來的,很不容易。
“佛法難聞”,很多人想聽聞佛法,但因為業力所致,沒有這個機會,所以我們今天能聽受佛法,這是非常稀有的。
最重要的是“善知識難遇”,像上師索達吉堪布這樣的善知識,的確是非常難遇。據我瞭解,索達吉堪布堪稱為佛教的法門龍象,不僅是善知識,而且是真正的大善知識。既是佛學的理論家,精通顯密,同時又非常有修證。還值得一提的是,上師對漢藏佛教的交流,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我為有這樣一次親近堪布學習的機會,感到非常榮幸!
昨天晚上聽了上師的開示,覺得上師真正是按照佛教的精神在做。佛教強調五明兼修、通達五明,這方面上師做得非常好。不僅是內明,包括對世間學問也非常精通。例如他講到的很多人物,像羅素、湯因比,正好是我們這個專業所涉及的。
在專業上,我們跟上師也有溝通的地方。例如,我們從事的主要工作是心靈哲學,而在佛教、尤其是藏傳佛教中,包含了非常豐富、非常深厚的心靈哲學資源。所以,我們有一個課題,準備今後研究佛教的心靈哲學,尤其是研究藏傳佛教的心靈哲學,這對世間心靈哲學的發展將是一個機會。我之所以感到非常高興,就是因為認識了上師,我們以後從事這方面的工作,就有了一個非常好的平臺、非常好的機會。
這裏我不多講了,時間要留給我們上師。首先,請上師作一個主題發言。根據同學們的要求,昨天我也跟上師提了一個請求,希望給我們介紹一下藏傳佛教。當然,如果有可能的話,多介紹一下藏傳佛教關於心靈哲學方面的思想,關於各大派別的一些基礎知識。另外,我們也想知道一點關於藏傳佛教和漢傳佛教的關係。上師開示之後,同學們可進行自由問答,今天上午就分這兩個階段。
下面以熱烈的掌聲有請我們的上師——
今天很高興跟華師大的諸位老師,還有研究生、博士生在這裏共同交流,交流的內容我也沒做什麼準備,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吧。
一、知識份子應關心更多人的福祉
首先,我想簡單說一下,作為知識份子,不管老師還是學生,現在應該關心的,不能僅僅是自己的專業,或者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快樂……而應該站得高一點,目光放得遠一點。如果你經常關心社會、關心有意義的事情,比如環保、節約能源、關愛弱勢群體等,自己的好運也會自然而來。
或許個別人認為,自己只不過是無名小卒,這些人類的發展和社會的問題,與自己毫無瓜葛,用不著去瞎操心。但實際上,假如你關心的問題越大,做事就有了長遠眼光,事業的成功率也會越高;反之,倘若你關心的範圍特別狹隘,焦點始終都圍繞自己轉,自私自利特別強,那幹什麼也不會有一番成就。
因此,不管你是什麼人,都要關心大局,關心更多人的福祉,這在大乘佛教中叫菩提心;從世間的角度講,它在工作中、生活中也不可缺少。這是我今天講的第一點。
二、藏傳佛教對心靈哲學的貢獻
第二點,則是關於藏傳佛教。
藏傳佛教中,有浩如煙海的理論體系、修行經驗,這些十分完整、代代相傳,無法用三言兩語一一描述。重要的是,藏傳佛教關於心靈哲學方面,有極其圓滿的傳承,對此研究哲學的人務必要瞭解。
瞭解的方法,最好是通過藏傳佛教的因明推理。假如你研究過《釋量論》、《量理寶藏論》、《集量論》,那麼依靠因明裏的推斷方式,不管研究哪個領域的學問,都會有非常大的幫助。
過去我在讀師範時,也像你們一樣喜歡心理學,除了老師講的以外,自己一有空就去新華書店買很多書。在看的過程中,我心裏始終存有迷惑,怎麼樣也不能解開。直至遇到了藏傳佛教,學了唯識、中觀的一些理論,內心才豁然明瞭,纏縛自己多年的疑惑一掃而空。此時我發現,佛教中剖析心理的理論非常嚴謹,並且無懈可擊,尤其是結合因明來學習時,任何語言都無法駁倒它。最後,自己如枯木逢甘霖般,內心極為滿足,從此,通過修行的體驗、理論的研究,對佛教的信心與日俱增。所以,建議大家也不妨試試。
剛才我看到高老師和你們翻譯的《當代西方心靈哲學導論》,非常開心。這不是假裝的,確實是心裏話。為什麼呢?因為人不能只為了錢財、地位而活著。也許有人認為這些很好,但我覺得,難得的人身要用在追求真理方面,有生之年若致力於此,活著才是有價值的。
以前我隨上師如意寶去很多國家時,並不羡慕那裏的建築,也不羡慕國外的享受,而是看到哪個書店有好書,我就特別歡喜;哪個知識份子求知若渴,我就很佩服。這不是一時的衝動,到現在我仍是如此,相信自己在一生中,對求學都會有一種好感。所以,當我得知你們這裏的很多學子也追求真理,這方面我們有共同的目標,真的很高興。
我們藏傳佛教的各大教派——格魯、寧瑪、薩迦、噶舉、覺囊,歷史都特別悠久,每個傳承有非常完整的聞思修體系。尤為值得讚歎的,是它的系統學習。這一點,你們有時間應該瞭解一下。我曾去過很多大學,但發現大學裏的聞思方法,跟藏地佛學院完全不同。在藏地,很多人求學非常精進,一般晚上睡的時間很短,生活再艱苦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得到真理,自己願意克服一切困難,通過這樣的磨練,最後成果也非常喜人。而如今有些大學生,求學的條件太好了,周圍有很多散亂的因,自己時常會被誘惑,潛藏的智慧很難得以開發。因此,希望在座的同學們,要儘量避免亂七八糟、蠱惑人心的一些事物,否則,自己很容易玩物喪志,無法真正專注于學業。
我看你們很多人都在搞翻譯,翻譯就需要心無旁騖,以保證它的精確度,否則會鬧出很多笑話。前段時間,有個比較出名的人,把我的一些大學演講翻譯成藏語。據說他翻譯過很多書,他把譯稿讓我看一遍,結果我發現,他把“石女的兒子”譯成了“石頭女兒的兒子”。其實,石女指沒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她不可能有兒子,所以佛教的推理中常用這個比喻,形容根本不存在的事物。翻譯成“石頭女兒的兒子”的話,石頭女兒也不可能有兒子,意義上倒說得過去,但卻與原意相差甚遠。因此,當時我看了以後,自己在家裏笑半天。這種現象,以前梵語譯成藏語時也非常多,故翻譯時需要儘量符合原意,這一點特別重要!
我們翻譯的這些資料,如今人們雖不一定很重視,但也許在下一個時代,對人類會產生極大的影響。就像一些歷史人物,不管他的翻譯還是作品,在生前並沒有得到大眾認可,周圍不少人因為嫉妒,故意給他潑冷水,甚至視而不見。但慢慢地,由於他的發心很純潔,作品遲早會對社會有利。即使沒有利,也絕對不會有損害。
當今時代,一心一意鑽研學問的人,越來越少了。人們喜歡引用的詩詞,基本都源於唐朝、宋朝,現在的詩詞則如鳳毛麟角。也可能是物質太豐富了,以至於人心紛紛外散,根本無法專注于文學、知識和真理。佛教中也經常說,凡夫人的心被外境所攝時,自己就開始管不住自己了。
三、堪布本人對當前教育的憂心
等一會兒,大家有什麼問題,可以暢所欲言、互相討論。但你們在問我的同時,其實我也有一些問題:比如現在提倡德智體全面發展,古人也強調德才兼備,“德”在先而“才”在後,有了“德”才談得上“才”。但也許是我孤陋寡聞吧,總覺得現在學校只重視分數,只重視智慧、才華,而根本不重視人的心靈、行為,若將這方面徹底忽略,對這個時代是有利還是有弊?
你們作為師範大學、作為培養教師的搖籃,今後在教育學生時,是會單單傳授各種知識呢,還是會兼顧到學生的人格完善?
我以前看過一個資料,說是學生在學校裏所學到的知識,走上工作崗位之後,真正能用上的只有15%。那麼剩下的85%,都跟自己的生活沒有關係,這說明了什麼問題?
在古代,孩子們從小就學《三字經》、《弟子規》,潛移默化中明白做人的道理。而如今小學生的課本裏,儘是講些動物的故事,學了這些以後,對人生有什麼意義?
其實,漢地很多古文化相當好。拿《弟子規》來說,我已將它譯成了藏語,許多藏族孩子學後,覺得受益匪淺。包括現在青海省的很多學校,也在大力推廣藏文的《弟子規》。本來,儒教文化中對童蒙教育有許多教言,但如今人們卻將它捨棄了。春節聯歡晚會的兒童歌曲,也是一群孩子邊撒嬌邊唱“抱抱我,親親我”……這些對孩子心靈的健康、對他們將來的人生,能起到什麼作用?
要知道,孩子從小所學的知識,對他們一輩子有深遠的影響。如果這時候他所背誦的、所接觸的,跟孝順父母、關愛他人沒有任何關係,與現實生活也完全脫鉤,那他們的將來會變成什麼樣?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德育到底從什麼地方入手?不知道你們很多老師有什麼看法?我們可以交流一下。我一個人這樣囉囉唆唆的,感覺不一定很好,大家互相談一談,至少時間會過得快。(眾笑)
高新民教授歸納:
上師非常辛苦,前天從色達出發,到成都要坐十幾個小時的汽車,因為那裏現在沒有飛機。之後先到浙江,昨天從浙江大學趕到武漢,今天下午還要前往廣州的中山大學。上師真的是在忘我弘法,這種精神非常值得我們學習!
今天,我們計畫的時間也不能太長,就兩個小時,希望大家看好時間,10點半準時結束。這是我要說的第一點。
第二點,希望大家在發言時儘量放開,不要緊張。上師有無量心,哪怕你提昨天晚上那樣的問題,也不會刺傷我們上師。當然,我想今天也不會有這樣的問題,但大家一定要放開,大膽地提。
上師到這裏來,一方面是給我們弘法,另一方面也想聽聽不同的意見。因為佛教是真理,真理就不害怕批評。你的理解哪怕不符合佛教,也可以講出來,通過辯論,我們就可以找到真理,所以希望大家放開。下面開始——
(一) 問:您曾經講過,如果一個人有嗔恨心,想要清淨它的話,最好的方法是尋找其本體,最後會發現它只是一種分別念的假像。所以我想請問您:在藏傳佛教中,是怎麼觀察嗔恨心的?
答:觀察嗔恨心的話,藏傳佛教有些修心竅訣中,有特別好的教言:當你正在起嗔恨心時,當下觀察它的來龍去脈,看它是從怨敵身上產生的,還是從我自己身上產生的?是從身體裏面產生的,身體中間產生的,還是身體外面產生的?這樣從裏到外一一觀察,根本找不到它的來源。此時你會深深感受到,嗔恨心只不過是一種假像。這一點,不需要其他的邏輯推理,稍微修行過的人,憑自己的觀察就可以了知。到了最後,嗔恨心自然轉成密宗所講的五種智慧之一——大圓鏡智。
因此,當我們產生強烈的嗔恨心時,要麼通過觀察,要麼直接安住,就會發現嗔恨心的本體了不可得,跟虛空沒有什麼差別,只不過是一種虛妄執著。若能證悟到它的本體,這種體會就像啞巴吃糖一樣,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但自己卻心知肚明,這即是禪宗所謂的“明心見性”。
所以,在對治嗔恨心方面,密宗有更為殊勝的竅訣,不管是誰修了,當下就能將煩惱轉為智慧。有些學密宗的修行人,以前嗔恨心特別嚴重,修持這些竅訣之後,性格上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因也在這裏。
問:您在北大演講時,說佛教傳到漢地和藏地以後,經過2500多年的發展,藏傳佛教更完整地保存了佛陀的清淨思想。您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說漢傳佛教有一些思想流失了。您認為是哪些地方流失了?它跟藏傳佛教最大的區別在於什麼地方?
答:我也不是說漢傳佛教有流失的地方,而是強調藏傳佛教的不共特點,是什麼呢?從佛陀時代一直到現在,傳承保持得非常清淨、非常完整。任何一部法在傳講時,法師必須先得過它的言傳。比如說,《菩提道次第論》的作者是宗喀巴大師,《前行》的作者是華智仁波切,若想講這兩部法,首先要得過它一代代傳下來的傳承。包括佛陀的《大藏經》,其傳承在藏地也一直沒有斷過。有了這種傳承的話,後代弟子在傳授教義時,除非是特殊情況,一般不容易歪曲上師的意趣。依靠這種方式,佛陀的一些儀式和傳承,即使過了2500多年,在藏地也仍然代代相承、完好無損。對此西方歐美等國都極為讚歎。
另外,藏地《大藏經》的翻譯也特別嚴謹。從歷史上看,國王赤松德贊時代的譯場,譯師就有三百多位,他們的智慧非常卓越,不管是文筆,還是對佛經內容的瞭解,都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我曾對比過藏漢文的《親友書》、《阿彌陀經》,結果發現藏地的翻譯風格,確實更為嚴謹。
尤其在《大藏經》方面,藏地還有個殊勝特點——它全部都是白話文,非常便於理解。如今的21世紀,漢地人大多看不懂古文,加上生活節奏那麼快,很多人根本沒時間和精力去研讀《大藏經》。有些人即使有這個興趣,啃了半天古文以後,實在搞不懂也就放棄了。最後不要說全部經典,就算只有一部,因為文字太艱澀,有時候也不想看。而藏族人拜讀《大藏經》的話,則不會有這種苦惱。
所以,從方方面面看,藏傳佛教確實有不共的特點。正因為如此,現在國內外越來越多的人對藏傳佛教情有獨鐘,這也不是盲目的選擇。
(二) 問:我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專業的研究生。我出生和成長在天主教家庭,作為基督徒,也相信未來世界的存在。但我覺得那是上帝的啟示,相信即可。昨天聽了大師演講,講到堅信有前世來生,那麼我想問一下:您為什麼如此相信這些在世俗世界無法把握的東西?為什麼這麼虔誠地相信?
答:相信自己有前世後世,並不是沒有理由的。如果沒有任何理由就相信,那是一種迷信,對我們來講並不值得希求;但如果它是真理,我們卻忽略了,那也是不科學的,絕非治學的態度。
若想知道前世後世是否存在,佛教中有非常豐富的教理,但這不是一兩堂課就能講完的。關於這方面,藏地一般會學印度法稱論師的《釋量論·成量品》,其中用了許多推理來印證前世後世的存在。因為對於前世後世,我們眼睛看不到,心也涉及不到,這就需要依靠釋迦牟尼佛的語言或推理這兩種方法來成立。
一、依釋迦牟尼佛的語言怎麼成立呢?首先要建立釋迦牟尼佛是量士夫,他四十多年中所傳的法,與真理完全相符,至今沒有一個能被推翻。既然他百分之百不說謊話,那麼他所說的,就可以成為前世後世存在的依據,這是一種論證方法。
二、通過推理怎麼成立呢?我們的這一刻心識,由前面的心識產生,不需要觀待其他任何因[1]……它有一套完整的邏輯推理。通過這種推理,每個人都可以知道,前世後世的確存在。
當然,無論是基督教、佛教,都承認前世後世存在,這一點是共同的。像信奉基督的伽利略、牛頓,也都承認有來世,並害怕墮地獄,渴望升天堂。既然他們都承認這一點,基督教應該也有其完整的理論體系,否則,這些科學家不可能盲目地相信。
問:關於做好事去幫助別人,作為基督徒,有時候我覺得不是真心的,可能出於一些功利目的,比如想升天堂,不下地獄。但聽高老師講過,當我們去幫助別人時,內心會非常愉悅,感覺很幸福。我覺得第二種要更純粹一些。請問大師:我們如何在平時生活中更純粹地行善?如何生活出自己的信仰?
最後,我想說一句:聽大師講話,心裏很平靜,非常喜歡大師,謝謝!
答:在大乘佛教中,發菩提心利益眾生,是放在第一位的。有人認為自己成佛最重要,但這並不究竟,只有把幫助他眾放在第一,才是菩提心的真實體現。
如今基督教在各個地方做很多慈善,有些可能是懷著功利心,但有些也是真正憐憫眾生,就像特雷薩修女。所以,不管是哪個宗教,我們都應和睦相處、互相理解。利他的思想精髓,不論在哪個人的身上體現,我們都值得學習;不論在哪個宗教中出現,我們都值得接受。
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比如忙碌了一天后,覺得特別累,但若能幫助一些人,再累也心甘情願、非常開心。但如果累了一天,只是為了自己的名聞利養,這就談不上是什麼佛教徒了,更談不上是大乘佛教徒。天天都為了自己的話,實在太慚愧了,跟犛牛沒有什麼差別——犛牛為了養活自己,天天到處找草覓水也很累的。
因此,不管你信什麼樣的宗教,希求的都應該是利益他眾,這一點很關鍵!
(三) 問:我是華師哲學系的研究生。西方有個哲學家叫皮浪,他主張懷疑主義,就是不發表任何意見,保持心靈的平靜。我的問題是:現在這個社會很浮躁,我們當代的研究生、博士生,如何才能拋棄雜念,保持心靈的平靜呢?
答:有時候保持沉默,對很多事情不發表看法,也是一種境界。佛教中尤其是修禪宗、密法的人,達到一定的境界時,會覺得世間萬事萬物虛妄不實——用佛教的話來講,勝義諦中,一切都無可言說;世俗諦中,雖有如幻如夢的顯現,但這些都沒有實質,此時發表很多意見也沒有太大意義。因此,西方哲學的個別思想,可能也有一些密意所在。
你們作為研究生、博士生,今後在生活中面對很多問題時,若想保持沉默,其實需要一種鍛煉。聽說你們這裏經常舉辦夏令營,對禪修有一些感悟。在密宗中,也有捨棄雜念、保持心靈平靜的殊勝竅訣。比如前段時間,我就給學院內部的知識份子講了《禪定休息》,通過修持一些禪定,讓心完全可以得到休息。
你們在這個熙熙攘攘的城市中,成天忙忙碌碌的,心始終無法平靜,所以用七天或十四天的時間,到特別寂靜的山裏禪修,重新感受內心的寧靜,這是很有必要的。現代心理學家也認為,一個人的身體健康,與心有極大關係。如果常修禪定,早上起來或晚上睡覺時心態平和,這對健康很有好處。
尤其是你們將來步入社會後,會面臨很多壓力、很多痛苦,假如隨著這些而轉,就算你再有錢、再有地位,一輩子也是很苦的。但如果你有了禪定的功夫,那不管外境發生了什麼,自己也會心平氣和、坦然面對。
所以,你們作為知識份子,若能養成這樣的習慣,生活中處處融入禪修,對自己的人生,乃至心理健康、身體健康,都會有很大幫助。
問:不管佛教、基督教還是伊斯蘭教,都是從外國傳入中國的,包括自由、民主、平等的近代文化也是如此。中國本土的文化似乎滲透力不強,並沒有引導整個世界的方向,請問大師如何看待這個現象?
答:中國的文化,在國外並非那麼不受歡迎。比如孔孟思想的儒教文化,在韓國、新加坡、加拿大,被許多人津津樂道,並且學以致用。但這些在中國,現在反而沒什麼市場了。
就像印度的佛教,當年傳入各國之後,印度本土的佛教卻銷聲匿跡了。1990我去印度時,看到那裏的大多數寺院,都是50年代去印度的藏地大德修建的,佛教也是依靠他們的力量,才得以重新發揚光大。
同樣,中國也喜歡接受外來的思想,可自己的優良傳統卻往往棄之不顧。因為過去的“批林批孔”,把儒教思想的根都挖斷了,像我剛才講的《弟子規》,如今在漢地很多學校並沒有得到重視。與之相反的是,在別的民族、別的國家,這些文化卻如日中天,備受推崇。
當然,我也不是說不能接受外來文化,畢竟每個眾生的因緣、根基各不相同。但在接受時,不應該把自己原有的一概不留、統統捨棄!
(四) 問:汪德新教授問:非常感謝堪布上師,把我帶入人生的正確道路。我想請問一下:一個人若能念滿40萬遍金剛薩埵心咒,100萬遍藏文阿彌陀佛名號或600萬遍南無阿彌陀佛,就能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但我大部分都是在走路、坐車或上網編輯文章時念的,這樣能不能符合要求?還是非要在打坐的情況下念?
答:我們平時坐車、走路時,念金剛薩埵、念阿彌陀佛雖然不一定非常專注,但從量上完成也很重要。為了補缺,數量圓滿後最好多念一些。藏地就有這樣的傳統:念咒時心若不是很專注,為了補這個缺口,事後要再多念幾萬遍。
問:我知道堪布上師對量子力學很感興趣。前幾年我出了一本《量子力學》,最近正在菩提小組聽堪布講中觀,自己就有一個想法:想把中觀學完以後,在《量子力學》的後面,加一節“量子力學與佛教的關係”。不知道由我這個初學者寫如不如法?假如我真的寫出來了,不知堪布有沒有時間給我審定一下,把錯的地方改過來?
答:汪老師從事教育事業,聽說已有四十多年了,始終孜孜不倦地教書育人,讓人非常羡慕。前不久,我們縣城開教育大會,全縣教過三十五年書的老師,只有一位。所以,像您這樣的教學經驗,真的相當難得。若能將您所教的量子力學與中觀思想結合起來,造這樣的論典非常有必要。
量子力學方面,雖然我不專業,但還是很有興趣,也看了不少書,這些書的觀點跟中觀剖析微塵的道理非常相合。您若能寫一些這方面的書,我不敢說全部看得特別細緻,但肯定會潛心拜讀。
我一直非常讚歎科學工作者,我們彼此若能互相配合,在有限的生命裏,做些對人類有利的事情,應該可以利益後世的一些有緣人。這也是我們應該共同努力的方向!
(五) 問:我是華中師範大學心靈認知與研究中心的博士生。心靈哲學是分析哲學的一支,用的方法主要是分析。這種方法在佛教看來,應該是一種分別的智慧,而我曾聽說佛教是一種無分別的智慧。請問,這兩種智慧在您看來有什麼樣的關係?
答:其實我們佛教徒在修行時,有分別、無分別兩種狀態。比如坐禪時先要觀察,看我的心到底存不存在?心有沒有顏色,有沒有形狀,安住在哪里?……一直用分別念進行分析,這叫做觀察修。通過這種方法,讓心慢慢寂靜下來,就像個孩子睡著了一樣,最後達到無分別的狀態,這叫做安住修。當然,這種狀態,跟真正的睡覺完全不同。
我們在希求任何真理時,用分別心進行判斷是有必要的,否則,一開始就直接安住於無分別中,這有很大的危險性。因為什麼都不分別,好的也不想、壞的也不想,那跟鼾睡有何差別呢?真假難分。
因此,在修行的時候,最好先觀察修,再安住修。你現在希求真理的心,雖然是分別心,但這種分別心很需要,只有到了最高的境界時,才可以把它捨棄。就像過河時必須借助船隻,但上了岸之後,就不用一直背著它了。
問:《心經》中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聽過兩種不同的解釋:一種是把“即是”看成一個係詞,意為色就是空,空就是色;一種把“即”和“是”分開,“即”是動詞,指離不開、跟隨的意思,“是”則看成一個代詞,意思是色離不開空,空離不開色。請教上師,您怎麼看待這句話?
答:“即是”,在藏文中,意思是“就是”。為什麼講色就是空、空就是色呢?因為色法的本體若真正去觀察,除了空性以外別無其他;而空性的妙用,又可以顯現出一切色法。
我們現在看到的任何一個色法,其本體就像水中的月亮,沒有什麼實質可言。水中的月亮,顯現的當下就是空性,空性之中又可以顯現,對它而言,有和無只不過是名詞不同。修行到了最高境界時,現即是空,空即是現,這兩者是無二無別的。並非它們以前是分開的,當你認識時才融入一體,它們本來就是如此,只不過我們眾生被無明所蔽,不知道萬法的本來面目。
觀察自己的心也是這樣:心正在顯現時,它的本體是空性,因為本體是空性,才可以產生各種念頭,否則就絕不可能產生。這涉及到中觀或般若比較深的領域,只有通過修證,才能完全了知其甚深內涵。
(六) 問:一般人接觸宗教有兩種途徑:一是先信仰、後理解;二是先理解、後信仰。對我個人來講,從小接觸過佛教的一些典籍,比如說《西遊記》,還有河南嵩山少林等,對佛教有一定的認識和瞭解,進而對它產生興趣。請問,這兩種途徑您怎麼看待?
答:我覺得這兩種途徑都正確。有些經論中也說,入道的話,有些人是從智慧入手,有些人是從信心起步。
以信心入門的人,剛開始可能帶有迷信的成分,但慢慢深入佛教的教義後,就會發現自己的不足,進而找到正確的方向。還有一種是,最初通過各種途徑先瞭解佛教,然後再步入佛門。這兩種都是可行的。
當然,假如你的信心不到位,或者智慧不到位,也會有顛倒執著的現象出現。
問:我作為一名河南人,嵩山少林對我們河南、甚至對中國來講,都是一種文化的標誌。前幾年,少林寺住持釋永信把少林寺推向商業化,引起社會各界紛紛揚揚的討論,您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
答:少林寺的情況,不管在網上也好、新聞中也罷,各界人士常有不少議論。以前很多人通過《少林寺》和《西遊記》認識了佛教,這種途徑雖然可以,但把佛教看成是一種神話,或者打打殺殺,則會帶來特別不好的影響。
尤其是佛教方面的電影情節,大多是不太懂佛教的人,憑分別念杜撰出來的。我也遇到過很多出名的編導和導演,見了他們以後,我說你們拍佛教方面的電影,一方面可能有些功德,但另一方面,也毀壞了很多人的善根。為什麼呢?因為許多影視劇中的出家,都是走投無路、萬念俱灰下的無奈選擇,以至於如今人們一見到出家人,就覺得他可能受過刺激,所以躲在寺院裏消極避世。中國人普遍都這樣認為,但西方人並沒有這種概念,因為媒體沒有這樣渲染過。所以,現在很多人對佛教的誤解,基本上都來自影視。
至於你提到的少林寺佛教商業化:其實對我們佛教來說,像太虛大師那樣真正弘揚“人間佛教”,這很有必要。但如果“人間佛教”太世俗化,佛教原有的教義和理論一點也不存在,最後徹底變成了商業行為。那這是商業,不是佛教。
比如說,一炷香要賣幾千、幾萬塊錢,類似的許多“發明”,對眾生有利還是無利很難說,可能需要大家用智慧去觀察。
總的來講,弘揚佛法的話,一定要維護信眾的信心。作為佛教徒,在經濟方面參與很多,並不是特別需要。現在信眾最需要的,就是佛法的智慧。不少人對佛教有信心,也想懂得一點,可是找不到門路,沒有真正善知識的引導,這是相當遺憾的。
至於信心,很多人應該不缺。我們也可以看到,每當逢年過節,寺院裏都是人山人海。然而,這些人大多數都是求平安的,求真理、求來世解脫的寥寥無幾。所以,現在需要的是真正的佛教。有些商業化的行為,也許對弘法利生有意義,也許並沒有多大意義。
我個人而言,不願意對別人隨便評價。即使看到某個人行為不好,沒有特殊原因的話,也不會說什麼。因為佛陀曾講過:“除了我以外,一般人很難知道眾生的心。”不過從整個佛教的層面來講,若是太商業化、太世間化,可能會招致各種非議。
如今,我一再強調佛教最需要大悲和智慧,這二者是佛教的思想精髓,在任何一個地方弘揚,我都非常隨喜。至於其他有些行為和儀式,如果對眾生有利,我們非常讚歎;若對眾生沒有利益,反而還會損害他們的善根,那就值得觀察了。
(七) 問:我是哲學系的博士生。小乘佛教講,不要傷害別人;大乘佛教講,不要傷害別人的同時,還要幫助別人。我看到學校裏有些理工科的老師,有時候搞一些項目,回報率特別高,甚至上百萬。他們拿到錢之後,就去全國各地買房子、買商鋪。我常勸他們學學佛,買這麼多房子,又不能活幾輩子,最好拿一部分錢救濟別人、去做慈善。他們說不傷害別人就行了,拿錢去做慈善,別人也不一定領情。那麼,我該如何去點化他們?
答:很多人有錢不願意做慈善,不一定是小乘修得非常好,也許只是一個藉口。小乘的任何一部經典,無論《毗奈耶經》還是《阿含經》,都提倡不能傷害別人,同時自己也要過清貧寡欲的生活,儘量斷除對五欲的貪執。
現在很多人比較盲目,有了足夠的錢財,就在各地買房子,卻不知道貪欲是永無止境的,即使你買了一棟房子,也不會因此感到滿足,肯定還希望買更多的房子。在中國各個城市裏買完了,還想去加拿大、美國繼續買……
那天我遇到一位劍橋大學的老師,她說英國就有個人,身家幾億美元,沒有子女,一生的愛好就是到處買房子。光是房子的物管費,每年就要幾百萬,但她還在不斷地買。這位老師有時候在旁邊看,覺得她非常可憐,但也沒辦法說服。所以,世間上的有些人,你可以通過講道理說服,但有些人講了也沒用,因為他認為自己的選擇非常正確。
問:請問,導致無明的因是什麼?弄清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更好地修行。
答:我昨天也稍微提了,無明其實就像天上的雲,最初是忽然產生的,產生它的因則是愚癡。這種愚癡,是我們多生累劫一直迷惑的根本因,但它在如來藏的本體上是沒有的。就像對虛空而言,雲並不是它真實的本體。
有些密宗續部中,還將無明比喻成鐵銹——鐵銹不是鐵的本體,只是在溫度、濕度合適的情況下突然產生的,但並沒有鐵那樣堅硬的本質。同樣,無明跟如來藏的關係也是如此。
問:您認為怎樣才是一個好的修行者,有沒有這個標準呢?
答:修行境界是有不同層次的,比如說,禪宗有禪宗的很多境界,修菩提心有菩提心的很多境界。我們所修的每個法,都有不同的標準,就像大學生有大學生的標準,中學生有中學生的標準一樣。所以,“修行”是一個非常廣大的詞,每種修行的境界不同,標準也不能一概而論。
(八) 問:我是華中師大哲學系的學生,剛才聽了您前面的問答,覺得受到很多啟發。包括您在昨晚的講座中也說了,希望我們當代學生能先從佛教的基本理論出發,去完善自己的信仰。
我只有一個問題,毛主席曾說:“一個人做一件好事容易,但做一輩子好事難。”我們這些學生,在學校裏受到老師的教誨,自然會去做善事,或者追求一種信仰。但我們走入社會面臨實際利益時,則很難保持和堅定自己的信仰,我們應當怎麼做呢?
答:你的問題很好!現在的學生在學校裏若遇到好老師,剛畢業時心態會很平靜,心也很純潔、很有理想,覺得一定要為社會、國家做貢獻。可是到了社會上不到兩三年,原來的志氣就蕩然無存了,因為一些事物的誘惑性太強,自己也不得不同流合污。就像佛教《大智度論》中的一個比喻[2]:一盆熱水倒在寒冬中的冰池中,一開始會融化少許冰,但最後自己也會慢慢變成冰。所以,很多大學生提前要有個心理準備,看自己能不能一輩子都堅持做善事,一輩子都保持自己的善心?
若想保持這種心態,長期串習是很重要的。而且你還要明白,做慈善、做好事不能只停在理論上,而應從內心中明白它的重要性,進而生起一種決心:“雖然社會上這麼亂,但我還是要過清淨的生活,做有意義的事情。”
實際上,如今這樣的人也非常多。像高老師寫了那麼多書,從事這麼長時間的教育工作,真的非常神聖。我並不是看到一個人就讚歎,而是覺得他為了培養學生,一直留守在老師的崗位上,確實非常偉大。否則,現在不少老師稍微有點能力,就馬上買房、辦企業,在外面搞各種活動,自己的心根本不在教學上了。
所以,我很希望你們在學校時,要經常發這種決心:“我進入社會之後,寧可事業上、錢財上不是很成功,也要做對人類有意義的事情!”這樣的話,心的力量非常強大,對你的很多行為會有一種約束。
(九) 問:我是政法學院的研究生,您這兩天給我們講了很多關於善的知識,我們都受益匪淺。我有一個問題:有些人做慈善,是出於沽名釣譽的動機,但即便如此,也仍然幫助了很多人,得到一些善的結果。而有些人動機是善的,卻往往好心辦壞事。所以,對於善的評價標準,動機和結果哪個更重要呢?
答:動機和結果比起來,善的動機更重要。佛教中也講:“心善地道亦賢善,心惡地道亦惡劣。”意思是說,心善的話,前途光明;心惡的話,前途黑暗。還有《功德藏》中雲:“只隨善惡意差別,不隨善惡像大小。”善惡的差別,唯以內心的動機來區分,不以外在的行為來辨別。
現在有些人做慈善,是為了推廣自己宗教的價值觀,或者提升自己的知名度,帶有各種動機的話,這只是形象善,心並不是善。若是心善的話,即使你做的事不是很圓滿成功,佛經中說,這也有無量無邊的功德。
所以,善和惡的標準,關鍵是以心來衡量。假如你的心沒有自私自利,完全是想利益眾生,這是最好的一種善。
尤其有些人在做慈善的過程中,難免會遇到別人不理解。我在“國際慈善論壇”上也講過,如今慈善還沒有完善立法,透明度和公信力也不夠,在這種情況下,別人不信任你,覺得你可能抱有目的、有其他想法,這些都情有可原。但只要你動機是好的,純粹是想利益別人,就不要計較個人的榮辱得失,也沒有必要瞻前顧後。
要知道,沒有慈善的話,很多孩子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若能將眾人的力量聚合起來,哪怕資助一個孩子讀書、哪怕挽救一個病人的生命,這也非常有意義。所以,不管是個人、還是集體,都需要一種愛的力量。對你自己來講,這也會讓生命變得非常充實。
(十) 問:非常有幸昨天跟您聊一會兒天,這兩天傾聽您的講座,感覺受益匪淺。《賢愚經》中提到無常四邊:“聚際必散,積際必盡,生際必死,高際必墮。”請問,此偈對我們生活有什麼作用和影響?
答:這些道理特別重要。表面上看來這個偈頌很簡單,但實際上,學校裏的師生若能通達其中奧義,在人生中遇到痛苦時,就有面對的能力。
現在這個社會,經常會有人自殺,自殺的原因若追究起來,其實不外乎以下幾種:一、不懂聚際必散,尤其在感情上緣分盡了,今天兩人在一起,明天卻分手了,自己就實在接受不了;二、不懂高際必墮,原來高高在上的地位一旦失去,便喪失了活下去的意義;三、不懂生際必死,自己最親近的人若死了,或者自己得了絕症,拿到病危通知時,完全沒有勇氣面對;四、不懂積際必盡,辛辛苦苦積累的財富,若是某一天突然沒有了,自己就開始痛不欲生。以上這林林總總的痛苦,若能明白無常四邊的道理,就會全部迎刃而解。
曾經有一次,我的小學裏有三十多個學生畢業,因為就要離開母校了,他們一個個泣不成聲、戀戀不捨。於是我專門講了一個教言,告訴他們高際必墮、生際必死、聚際必散、積際必盡,這無常四邊務必要好好記住。如果懂了這個道理,面對生活、面對世間時,就能做到一切隨緣,不會特別強求。否則,現在很多年輕人在事與願違時,往往痛苦不已,甚至可能選擇自殺,做出非常不明智的選擇。
無常四邊的這個道理,華智仁波切在《大圓滿前行》中有比較廣的剖析。大家若想深入瞭解,有空不妨一閱,這對你的人生乃至修行都會有利。
(十一) 問:我是華師哲學系的研究生,我有個問題是:證悟空性之後,是不是就不受因果業報了?《大寶積經》中記載,佛陀示現食三個月馬麥的果報,這是怎麼回事呢?
答:證悟空性以後,一般是不受因果業報。而《大寶積經》中講的佛陀受報,例如佛因地時造了什麼惡業,如今身體上感受什麼痛苦,這些都是一種顯現。在佛教中,佛經也有了義、不了義之分。
其實,在證達最高的空性境界時,不可能像凡夫人一樣受因果報應。佛陀之所以這麼做、這麼說,是為了示現因果的重要性,讓眾生覺得:“縱然是佛陀,尚且還要感受業果,更何況是我們凡夫人了?”以此會更加謹慎地取捨善惡。所以,佛陀這樣做雖不了義,但卻有利益眾生的目的。
打個比方說,就像一個老師,為了將學生引入正道,自己明明沒有某方面的意樂,卻要隨順他們,說些不切合實際的語言,然後再因勢利導,讓他們懂得是非取捨。佛陀示現受報也是如此,儘管是不了義的,但這不叫妄語,而是一種善巧方便,因為這對眾生是有意義的。
(十二) 問:我是華中師範大學哲學系的博士生。因果觀點在佛教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也就是說,種豆得豆、種瓜得瓜,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迴圈、報應不爽。那麼假設一個人前世造了殺業,今生必然有個實施者對他報復。如果這個實施者不進行報復,因果必然性就好像斷裂了;如果他報復了,這人又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地藏王菩薩發了大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好像永遠也實現不了。這個問題,您怎麼看待呢?
答:“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個理念我在讀師範時就非常接受。當時有位老師的思想跟我衝突,天天用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打壓我,我有時候故意跟他辯論,他講不清楚的話,就開始嚴厲批評我……後來我們倆也和好了,我出家以後,他也能理解。如今我們遇到了,彼此還是很客氣。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實際上是因果很深的道理。這個道理告訴我們,一個人前世殺生、後世受報,完全是自作自受,並非由上帝或造物主在操縱一切。它也是一種自然規律,比如你播下了毒藥的種子,果實一定是毒藥;你若種的是甘蔗,得的果也一定是甘蔗。同樣,造惡會招致痛苦,行善會獲得快樂,這也都是一種必然規律。
當然,因果報應的體現,並不是造了“因”,馬上就會成熟“果”。佛經中也說,造業受果有三種情況:順現法受業是此生造業,此生成熟;順次生受業是此生造業,下一世成熟;順後受業是此生造業,第三世之後成熟。因此,有些業你造了以後,可能需要很多劫才會成熟。
這種因果迴圈的細微之處,唯有佛的智慧才能徹知,聲聞阿羅漢都無法了知其來龍去脈,所以是非常甚深的。但儘管如此,我們看到很多人今生中的苦樂,也可以推知這跟他們前世有關。與哲學的推理結合起來,完全可以論證這一點。
那麼,假如眾生一直造惡的話,地藏菩薩的大願會不會不能實現呢?沒有這個過失。雖然地藏菩薩發了宏大的誓願,但並不是要等地獄全部空了,他才有機會成佛,這個大願主要是體現了他的精神非常崇高。比如,一個老師說:“沒有教完所有學生之前,我不會離開。”但實際上,學生的數量會不斷增多,直到這個老師去世,學生也不可能教得完,但以此卻可以看出他特別遠大的志向。
佛教中不管是文殊菩薩的發心、地藏菩薩的發心,都是要先度盡眾生,自己再成佛。這說明他們發心力量很強大,但並不是說,眾生度不盡的話,他們永遠也成不了佛;或者,哪一天眾生真的度盡了,這些菩薩就無事可做了,全部下崗了,不會有這個過失。反而,因為他們的願力極為宏大,會比一般菩薩更快成佛。
(十三) 問:我是華師哲學系的研究生。我們常說修心時要把心空掉,從多念到少念、到一念、到無念。但我們有愛心、有善心,這也是一種念頭。如果是無念的話,那麼得道成佛之人豈不是沒有善心和愛心了嗎?
答:成佛的時候,雖然沒有分別念的愛心,但無分別的大愛是有的,無分別中流露出來的悲心,也是有的。
修心從多念到少念、到一念、到無念,這是禪宗的一種次第修法。心慢慢這樣靜下來,是有必要的,但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有愛心、有慈心、有悲心,這二者並不相違。比如說,我坐禪的時候,住於無念的狀態中,但在出定之後,可以多做一些善事。此時,有了入定境界的幫助,做善事的力量會更加增上。
愛心、善心儘管是分別念,但我剛才也講了,它就像是過河的船隻,在修道過程中不能放棄。禪宗雖然說所有的念頭都一樣,惡念、善念都要捨棄,但這是最高的境界。我們還沒有達到之前,一定要斷除惡念、增長善念。在此過程中,就要分出定和入定,出定時多做善事,入定時什麼都不執著,這兩個是不矛盾的。
關於佛陀無分別的大愛,《入中論》專門有一個比喻,說陶師在做陶器時,剛開始要費很大力氣搖轉機輪,到了最後,力足之時,不需搖動,機輪也會自然旋轉。同樣,佛陀在因地時,一直串習、穩固自己的慈悲心,成佛之後,雖安住於無念的境界中,但利樂有情的大悲仍會自然而然無勤產生,佛陀雖然沒有念頭,但利益眾生的事業仍不斷地任運出現。
(十四) 問:我是哲學系的研究生,我的問題可能比較挑戰同學們的底線,希望大家能夠寬容一些。
回顧各個宗教的歷史,我們會發現,各個宗教都講求皈依,比如基督教有十字軍的東征,伊斯蘭教也有西征,甚至通過稅收政策的優惠來吸引教徒。那麼對佛教來說,更強調的是讓大家自然皈依,還是需要一種引導式的皈依?
答:佛教中的皈依或出家,並不是強迫性的,而是出於個人自願。我在任何一個場合中,如果有人提出想出家,我都會勸他先好好考慮,出家是比較大的事情,不能一時衝動,而要慢慢觀察;如果有人想要皈依,我也會讓他想一想因為什麼而皈依,倘若發心正確,則可以進行皈依。
不過,對於不信佛教的人,我們也不是完全置之不理,因為現在很多人需要一種信仰。但這並不是跟基督教等搶信徒、爭市場,而是覺得一個人沒有信仰的話,尤其像中國這麼多的人,心靈會很空虛。像美國、加拿大等西方國家,95%以上的人都信仰基督教、佛教或其他宗教,這樣的人生非常充實。
我個人來講,還是希望大家有一種信仰。否則,一個人道德也沒有,信仰也沒有,活在世上會很盲目。尤其是人到了晚年時,沒有歸宿感、沒有安全感,自己的未來會一片茫然。因此,從對別人負責任的角度來講,我希望很多人應該有自己的信仰,只有這樣,人生才是有意義、有方向的。
問:您今天和昨天講了很多佛教理論,但作為像我這樣既無慧根、又無悟性的凡夫俗子,這些理論確實比較高深。而且對於這些理論,我們的體驗也非常有限。所以我想問一下,我們到底對體驗的分享更重要,還是對理論的弘揚更重要?
答:佛教非常博大精深,既需要理論的學習,也離不開實踐的修行。否則,光是理論上特別精通,一點也不去實踐的話,就像個別研究宗教的專家,口頭上講得頭頭是道,卻連“人身無常”的道理從來也沒思維過,這就是所謂的“法油子”。反之,假如對佛教的理論一竅不通,卻成天呆在寺院裏閉關專修,連最簡單的佛理也不懂,這叫盲修瞎煉,沒有多大意義。
所以,在我們藏傳佛教中,一直強調聞、思、修,這幾個是缺一不可的。
(十五) 問:我是拉薩地區當雄縣的。我們藏族人在磕長頭時,會念很多不同的經,請問念哪個比較好呢?
還有一個問題是,以前我在家裏時,大人說每個人的肩膀上有兩個算術師,一個記你做的善事,一個記你做的惡事。佛經中也說,每個人的右臂上有魄拉(男神),左臂上有摩拉(女神),分別記錄你造的善惡業。那麼,我們怎樣才能多做善事、斷除惡事?
答:首先,很高興看到我們藏族孩子在華師讀書,昨天也見到很多老師對他們非常關心,我由衷地感謝。對我而言,雖然是一個藏族人,但多年來對漢地的佛教徒也特別關心,所以,我們彼此間應該用愛心來連接。
作為藏族孩子,昨天也有人說,自己的語言、很多傳統都淡忘了。這一點,我想跟藏族大學生再次強調:不論你到哪個民族、哪個地方去學習,自己的傳統、自己的語言文字都不能丟。以前我看到有些藏族大學生,從內地回到藏地之後,基本上不會說藏語了,行為上也看不到藏族的優良傳統,這是非常遺憾的。
如今,漢地那麼多的知識份子,紛紛到藏地去求殊勝的藏傳佛教和藏文化,而我們對本民族所擁有的東西,卻統統棄如敝屣,反而去向漢地學,漢地又向西方學,最後自己全部被西化了,這樣很不合理。所以作為藏族人,固有的傳統不能忘!
你看漢地的很多留學生,到美國、加拿大、歐洲去,儘管受到西方影響,但自己的傳統並沒有全部捨棄,他們回國後照樣說漢語,而不是滿口都講英文。可我們藏族的學生,經常可以看到,在漢地呆了幾年後,藏語根本不會說了,這是相當遺憾的。所以,非常希望我們的藏族孩子,不管在漢地哪個高校讀書,自己的語言文字和信仰不能捨棄!
同時,我也一併回答你剛才的問題:磕長頭的時候,一般要念皈依、七支供,還有“貢秋森拉香擦洛,那摩曼自些兒耶,那摩思些兒耶,那摩額達瑪些兒耶梭哈”——喬美仁波切說,持誦此咒的話,磕一個頭有十萬倍的功德。也有些人念皈依、阿彌陀佛等,任何一個名號都可以,這個沒有特別的限定。
還有,每個人肩膀上記錄善惡的男神和女神,這在中陰法門中也有提過。其實漢地有些高僧大德,在遊歷陰間或地獄時,看到亡人有生前的善惡記錄,與這個是同樣的道理。
我們若想趨善斷惡,《前行》講了一個很好的方法:從前,有位紮堪婆羅門經常觀察自心,每當生起一個惡念,就放個黑石子;生起一個善念,就放個白石子。剛開始他的黑石子多,白石子少。後來他時時提醒自己,對治自己的噁心,最後全部變成白石子了。
當然,對修行好的人來講,可以做到這樣,但我們不一定能夠如此。不管怎麼樣,每個人身上的確有護法神,他關心你所造的善業和惡業。對於這些傳統觀念,大家要值得尊重,同時,我們在取捨善惡時,要效仿古人的做法,經常提醒自己,觀察自己的行為,這樣才能逐漸趨入光明大道。
高新民教授結語:
美好的時光最容易過去,兩個小時一下子就過了。今天上午的對話,我認為是一個高水準的對話,至少比昨天晚上好。“高”主要體現在上師實在是高,不愧為名師,能在世間、佛教界享有這麼大的名望,與他的修證、與他扎實的學問,確實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上師既是名師,又是明師——“明”的意思是有智慧、有知識,佛教裏也講五明,上師不愧為這個稱號。
當然,上師高水準的表現,跟今天同學們提的問題也有關係。如果我們的問題非常淺顯,像昨天晚上一樣,那上師的水準再高也表現不出來。我們大學裏經常說“教學相長”,有好的學生,就一定有好老師;沒有好的學生,則不會有好老師。所以,要想華師的水準高,還得同學們自己學好,否則,你什麼都不懂的話,華師怎麼可能有高水準的老師?大家一定要明白這個道理。
最後,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對上師的開示表示衷心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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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
索達吉堪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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