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的研究 六
沈家楨博士
(二十六)《金剛經》日用
我這個題目原本很長,我想說的是:我們能不能將《金剛經》的教義應用在日常生活上。主持夏令營的同修,覺得這麼長的題目太囉唆,因此將它縮短為《金剛經日用》。好在能日用,每天都用,就達到了我想和各位研究的目的。題目短確比題目長醒目,所以我很稱讚這位同修的修改。
我從小就歡喜《金剛經》,也不明白是什麼緣故。記得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們的國文老師是一位前清秀才,講起課來,常常閉起眼睛,搖頭幌腦,表露出一種很陶醉的樣子。有一次國文考試,學生每人得做一篇作文,忘了是什麼題目。總而言之,我在作文中引用了《金剛經》中的一句‘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沒有想到老師對那篇作文,大為稱讚,批了一個‘甲’,而且在課堂上搖頭幌腦的念了出來,他的評語是‘筆法老練’。其實,天曉得,我那時對‘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根本不懂,不曉得是怎麼樣會將這句經文用了上去,也不曉得何以老師會這樣讚賞。可是《金剛經》第一次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卻給了我一種極大的鼓勵,使我對國文課,更是用功,不敢馬虎。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後來年紀漸漸大了,知識逐漸增多,可是《金剛經》對我的日常生活卻好像愈來愈是疏遠。‘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的前面,還有兩句,也是佛說的,叫‘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兩句,隨著我的年齡長大,在我心中逐漸占了重要地位。什麼叫‘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呢?就是說: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所見到,所聽到,甚至於所想到的一切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都是虛而不實,妄而不真。可是這一來,不但《金剛經》和我的現實生活脫了節,而且在我心中引起了虛妄及真實的矛盾。
年紀愈大,現實生活對我的影響愈深。生病了,會覺得苦;跌傷了,會覺得痛;看見流血了,心裏會生害怕。慢慢的歡喜聽別人的稱讚及恭維,不歡喜聽別人的批評及責駡。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儘是在‘爭取’,要這個,要那個,得到了高興,失掉了懊惱。虛妄不真的念頭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一九三八年,政府派我去德國,住在柏林。翌年的九月,德軍突然進兵波蘭,勢如破竹。第三天晚上,柏林有空襲警報。我在中國時對空襲警報已訓練有素,所以不慌不忙的抓了一條被單,走到指定的地下防空室去。那曉得一踏進門,可把我驚呆了。原來滿室的德國人,人人都戴上了防毒面具,唯有我,什麼防毒的東西都沒有。突然,第一個念頭湧上心頭:萬一毒氣彈來時,我將是唯一的枉死鬼!另一個念頭又飄過心頭:唉!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些念頭,都只是在一刹那間就過去了。各位,我那時候真希望這一切都是虛妄,可是拉拉被單,擦擦眼睛,還不是真真實有,一點不假。我勉強擠坐到屋角的地上,心裏好像轉過很多真真假假、真我假我的問題,昏昏沉沉,一直到忽而看見室內的人差不多走完了方才驚覺。這時正是初秋天氣,走出防空室時,一陣涼風拂來,還不是仍在德國柏林,過著現實生活!
各位,現在我想問您們一個問題:今天,您們在紐約莊嚴寺,參加夏令營。此刻我們同在觀音殿上,您們面對著中間的七百多年前明朝時代造的五彩瓷觀音像,面對著一千多年前晚唐時代的古觀音像,我們在共同討論,您可覺得這一切都是虛妄的呢?可有那一位直覺地感覺這一切都是如幻如夢、虛妄不實呢?恐怕答案是沒有。每個人,相反地,都覺得這是真真實實,有這麼一所道場,有這兩尊慈悲莊嚴的觀世音菩薩像,有這許多同修共聚一堂,大家在參加夏令營,千真萬確,看得見,聽得清,抓得住,如果要說這是不真實的,是虛妄的,實在不容易接受。各位,您說對不對?
自從第一次看到《金剛經》到四年前居和如往生,我在佛桌上看到她念了十八年的《金剛經》本子,發願繼續替她念《金剛經》為止,正好六十年過去了。在這六十年中,我一直對《金剛經》只是一種說不出理由的仰慕,可是總覺得高不可攀,沒法和現實生活相契合。換句話說,沒法在現實生活中應用《金剛經》的經義。
自從一九八八年七月四日我開始每天至少念一遍《金剛經》後,有個念頭逐漸在我的心中滋長,這個念頭,即是如何可將《金剛經》的教義和我們的日常生活打成一片。而且更重要的是不唱高調,不是僅僅懂,還要使一般人能在日常生活中應用,不妨礙日常生活,而能使日常生活過得更豐富,更符合《金剛經》的教義。
各位,每天繼續不斷的功課,確有它不可思議的感應。在這過去的四年中,我自己認為有四次突破。可是現在想想,從前的所謂幾次突破,大都是理論上增進瞭解,而不是日常生活上的應用,用佛教的術語來講,只是知見上的深入,不是習氣上的突破。只有去年的一次給我的影響最大,我這次所以選這個題目,也是因為那一次的突破後,覺得應該儘快的介紹給各位同修。如果各位因此有所啟悟,我願將這功德回向給令我得此突破的那位同修及法界一切眾生。
去年我在紐約大覺寺曾以‘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淺談’為題作了一次講演,我引用了《金剛經》中佛陀自己講他在過去世中,有一次為殘暴的歌利王斬割肢體的故事。佛說我那時候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為什麼可以如此說呢?因為我在當時被節節支解時,如果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嗔恨。
我在引用這段經文後,說了這麼幾句話:‘各位,請記住這句經文:“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嗔恨。”反過來講,如果生氣懷恨,即是著了我、人、眾生、壽者四相。換句話說,生氣動火,就是極明顯也是最容易犯的我、人、眾生、壽者的形相。是什麼人在生氣呀?是我,這是我相。我相是四相的根,因為有我,方才有人、眾生、壽者。’
可是我在說這幾句的時候,很慚愧,實在還是依文解義,並沒有真真明白怎麼做才可以在日常生活中不著我相?
那天有一位應朋友相邀第一次來大覺寺的丁太太,聽完了演講之後,滿臉高興,向我連連道謝,我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客氣?
以後她差不多每個星期日都來大覺寺,看見我總是高高興興的稱謝讚美。有人對我講,這位丁太太是常常罵先生罵得出了名的,可是近來好像忽然變了。
有一天,她一早就在大覺寺,一看見我進門,就趕過來對我說:‘今天早上我的先生忽然對我講:“近來你怎麼不罵我了?我心裏癢得怪怪的,只等著你來罵我!”’她說:‘沈菩薩,這都是你教我的,真是感激不盡。’她那種出自內心的喜悅,突然觸動我的靈機,若有所悟,於是我也連連向她道謝,彼此道謝了好一回。
各位,我為什麼向她道謝呢?並不是禮貌上的客氣。這是我今天想要介紹給各位的要點,希望各位得到實益。
轉變習氣自然沖淡我相
各位,從前我對《金剛經》中‘不著我相’、‘不住我相’的教義,都是看重在防禦壓制,重心放在‘我’上。譬如說:說話的時候要儘量少用‘我’字,不要太固執我個人的見解,不要偏重於肉體的享受等等,可是壓制來壓制去,還不是我相依然,苦無辦法。忽然看到丁太太活生生的表情、輕鬆的事實,她並沒有在‘我’字上下功夫,也並不故意壓制,只是將她的習氣轉變了一下,而我相自然沖淡,這種現身說法,能不令我五體投地?
我細心研究,為什麼丁太太可達到的境界,我卻沒有達到?現在我先舉一個例子來說明我的答案,是否確當,還請各位指正。
譬如有一棵根盤極粗大而枝葉不多的大樹,這樹的根很深,盤絞地下,既廣且密,上面的枝葉雖然不多,但是這棵樹卻靠這些枝葉供給它日光空氣以生存滋長。
各位,如果有一隻啄木鳥在這大樹上啄洞,或者有地鼠在地下咬掉一些根,它們對這棵大樹的影響,和一個人拿刀將樹上一枝茂盛的枝葉斬掉,使大樹減少了很多賴以維持生命的日光空氣,是那個影響大啊?
那位朋友對我講:‘丁太太是個出名的喜歡罵先生的人。’‘常常罵丈夫’是她的習氣,已形成一種習慣,起心動念,常會形之於語言儀態;‘出名’是說她本人已不以為怪,任意表露於外,為人覺察。這是說這一種習氣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已占了極大的比重,現在一下子去掉,等於將樹上一枝十分茂盛的枝葉斬斷。而我幾年來在‘我’字上用功,‘我’的範圍,既廣且雜,有如大樹的盤根,這樣的用功恰如啄木鳥啄木,地鼠咬根。所以,在‘我’字上下功夫,勞而少功,而改變出名的習氣,卻事易而功倍。
一般人的習氣很多,而且自己不難覺察,也容易體會得出在滋長自己的‘我見’‘我相’。照我個人的經驗,我列舉若干,以供各位參考:自慢、自大、自贊、好勝、好吃、好賭、好色都是習氣;好和人爭論,歡喜批評人,歡喜受人恭維,不願接受別人的批評,好發脾氣也都是習氣;有嗜好、有怪僻、吸煙、喝酒、吸毒,更是明顯的習氣;好管閒事,撥弄是非,更是易造口業及傷陰德的習氣。這些習氣,都是我們這棵‘我見’‘我相’的大樹上茂盛的枝葉,這些習氣經常的以日光空氣滋養這棵所謂‘我’的大樹,而這棵大樹正是我們生死輪回一切苦痛的根源。
相信各位現在已經可以明白,為什麼丁太太能迅速的減輕煩惱?而我這啄木鳥、地鼠式的想破除我相,雖然已經下了不少功夫,還遠不及她?
現在我們回過頭來再研究《金剛經》中佛說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上面我已經提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逐漸在心中占了重要地位,可是好多年來,我總覺得這個觀念對人類沒有好處。我的疑問是:如果大家都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虛妄不真,沒有永久性的存在和價值,那麼人為什麼要努力、要奮鬥、要爭取上進呢?不但生活變成了沒有意義,而且人類也不會有進步。
在一九八九年大約念了一年的《金剛經》後,有一天,在念《金剛經》的開始時,忽然心裏提出一個問題。《金剛經》在開始時:‘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我忽然自己問自己,佛陀不是已澈底明白了之後,還是和常人一樣過著衣持缽、入城乞食的生活?而且每天不辭辛勞,盡心盡力,教導這許多弟子呢?四十九年可不是一個短的時間!佛為什麼在大澈大悟之後,仍過著和平常人一樣的生活,而且積極不懈的說法度生?
各位,我曾對各位講,我在過去的四年中因每天誦念及研究《金剛經》,我自己認為有四次的突破。同時我承認這幾次的突破,大都是理論上、知見上的深入,至於如何方能應用在日常生活中,和日常生活相契合,則尚待繼續努力。那天讀《金剛經》,自己提出為什麼佛在大澈大悟後仍過著和常人一樣的生活的問題,是我第二次的突破。
真如本性的顯現
那天,我突然發現,我的問題不在‘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的問題是沒有將接下去佛說的兩句‘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連起來一同思維或觀想。因此,我一直將重心放在‘虛妄’、‘不真實’、空無所有的‘空’上,這種消極的心理狀態,和我現實生活中的積極個性發生了矛盾衝突。
這次的突破,不但明白必須將此四句連在一起,不能斷章取義,而且在理論上統一了‘虛妄’和‘真實’的矛盾。
為使各位更容易明白我的思路,我想先講一講我對瞭解‘則見如來’的意義的過程,這是一個重要關鍵。而後談一談這次突破前與突破後思想上的區別。
各位,要真真得到佛法的受用,一定要您自己親身體悟,所以聞了要思,思了要修,我今天貢獻給各位的,只能說是一個引子。
我在年輕的時候,常聽人講,如來即是佛,是佛的一種名號。所以初讀《金剛經》的時候,我把‘則見如來’解釋成‘就看見佛了’。後來看大德們的注解及懂得一些梵文之後,方才曉得這種解釋並不確當。
‘如來’是印度梵文 Tathagata 的中文譯名。Tatha 是清淨不動的本性。中國古代的譯經大德找不出一個中國字可以完全和Tatha的意義相同,很善巧的選用了一個‘如’字,所以這清淨不動本性也叫真如。Agata 是來去的來。所以,‘如來’的意義是說佛從清淨不動的真如本性中所顯現出來的一切功德,將這名詞用來代表佛的性德,所以也可以用這個名詞來稱呼佛。
這樣一來,意義就完全不同了。‘則見如來’並不是用肉眼看見佛,而是顯現清淨不動的真如本性。所以,這個‘則見如來’的‘見’字,讀作‘現’,其意義也是顯現的現。
什麼叫做清淨不動呢?《心經》中的‘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即是清淨不動的描寫。換句話說,在清淨不動的本性中,沒有相對比較或對待的觀念。
因此,‘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是說: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所感覺到的一切相對比較的物質和觀念,都是虛妄的;但如果我們了悟了這一切都是虛妄,不加執著,我們的清淨不動的真如本性,即時顯現;這清淨不動的本性是不生不滅、不來不去、恒久長在的,如果用人的言語來表達,它是真實的。所以,這四句要一氣呵成。
有了理論上的建立,各位就不難看出我在突破前和突破後的區別。
虛妄、真實都是假名
簡單的講,在突破前我心中是充滿著虛妄和真實的矛盾,突破後,是虛妄與真實的統一。
在突破前,虛妄和真實是對立的。是虛妄即非真實,是真實即非虛妄。在突破後,瞭解‘虛妄’‘真實’都是人定的名詞。虛妄即是真實,因為萬法(虛妄)都是本性(真實)的顯現;真實即是虛妄,因為自性(真實)能生萬法(虛妄)。
在突破前,以‘我’為中心,以‘希望’為心的形態。如果我生病,我有不如意事,我不歡喜這些,我的心就希望這些都是虛妄;如果我得意,我滿意,我歡喜這些,我的心就產生貪戀,而希望這些都是真實。
在突破後,仍以‘我’為中心。如果我生病,我有不如意事,我不歡喜這些,我明白這些都是我清淨不動的本性中顯現出來的因因果果,所以都是真實的,我一切承當。在佛法的術語中,就叫忍辱。如果我得意、我滿意,我歡喜這些,我明白這一切也都是我清淨不動的本性中顯現出來的因因果果,它們是不真實的,虛妄的,我不再貪戀。在佛法的術語中,就叫持戒。
我不再煩心這是虛妄呢?還是真實呢?我只依照佛在《金剛經》中所說的‘如所教住’。住什麼‘所教’呢?‘應無所住行於佈施’。‘應無所住’在佛法的術語中,就是智慧或般若,‘行於佈施’即是修福。
各位,我這第二次的突破,還只能說是在理論上的深入,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應用自如?還在嘗試中,自知所差尚遠,也不及前半篇向各位介紹的轉變習氣來得切實可行。總之,我和各位一樣,雖都已經上了渡生死大海的船,但還在學習如何划船,還在摸索方向。幾次的突破,只能說方向正確了一些,划船的技術純熟了一些,但尚待努力精進,還希望各位多多給我指導啟發。
最後,希望各位此次參加夏令營,能法喜充滿,身體健康,並將學習的心得,儘量介紹給其他有情,願大家同證菩提!謝謝各位。
一九九二年七月四日講於紐約莊嚴寺夏令營
(二十七)在家人如何修行的商討
我從前做船生意,對船很有緣分,因此對《金剛經》中佛說的‘如筏喻者’,特別感到有興趣,今天想先以‘如筏喻者’作為引子。
如筏喻者
‘如筏喻者’是以划船渡大海為譬喻。筏或者船是譬喻佛法,渡大海是譬喻從輪回生死到解脫成佛的過程。輪回生死譬喻此岸,解脫成佛乃稱彼岸,此大海茫茫,非有船不得渡。
在座的各位,都和佛法有緣,因此可以說都已經是上了船的人。上了船的人應該說已有希望到彼岸,可是世上也有很多人上了船之後,又改變主意,跳回此岸。有的船老是在此岸港口不離開,有的船雖已劃到海中,但不知劃向何方,有的船則老是在兜圈子。我很盼望大家不但已上了船,而且知道彼岸的方向,正在朝這個方向一直劃去。
世上已上船的人,如果已經剃度出家的,我們稱之為出家人;如果並未剃度出家的,我們稱之為在家人。因此,我今天這個題目中的在家人,並不是指世上所有未剃度出家的人,而是指已有緣接觸佛法、已有緣找到一條船、已有緣上了船、已有緣握槳在手、已有緣在划船、或者已有緣認清方向,正在朝這個方向划船前進的這些在家人,正好比如各位。應該如何修行最是有效?如何修行最不浪費時間?是我想和各位討論的題目。
我十六歲有緣接觸佛法,可以說上了一條小船,六十幾年中劃劃停停,有時候兜圈子,甚至於倒退。近年來,雖然自己覺得好像比較能用得上勁,方向也似乎看准了些,但究竟已離此岸多遠,實在不敢講;會不會又劃回此岸,也不敢講。所可說的,我是一個十足的在家人,從來沒有出過家,凡在家人所有的妻子、子女、貪嗔癡疑慢我都有。雖然現在已逐漸減少,譬如說妻子已先走了,嗔也比從前減少,六十餘年中多少有一些領會,有一些在酸甜苦辣中提煉出來的經驗,深深感覺到修行的不容易,而在家人修行似乎障礙更多。今天之所以選這個題目,也是因為覺得在家人修行實在不易,覺得我這多年中得到的一點經驗,應該貢獻出來,以供各位同修作參考或是借鏡。拋磚引玉。還希望各位不吝指教。
修行這個名詞,原有廣義狹義之分。今天這個題目是專指在家人的修行,所以是廣義的包括了修人天福報的十善道,換句話說,是有相佈施及無相佈施都包括在內;而佈施也包括了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簡稱之,也可以說是指修一切善法。
在家人要想修行,只有靠自己,要自己訂出一套可行的功課,這是我六十年來所體會出來的最重要經驗。
出家人過的是寺廟生活, ,有, 做功, 課的殿,有莊儼的佛菩薩像時時看著,有一定的時間共同做功課——早課、晚課及參加各種法會,還有師父師長的督促指導及師兄師弟的互相鼓勵。我們在家人沒有這種福報,而且在家人的環境也遠比出家人亂而雜,上事父母、下養子女,不但謀生的負擔重,外境的引誘也多,特別是在美國的中國年輕父母,想到將來子女讀大學的費用,每每覺得壓力很重。因此,在家人要修行,實在不容易,不但錯了方向沒有人糾正您,也極容易感到疲厭,生退心。所以,在家人修行,頂重要的是要嚴格管理自己,訂出一套可行的功課。我願意再強調一次,這是我六十年中體會出來的最重要經驗。
自己定功課
怎樣定您自己的功課呢?當然每個人不會相同。我也訂過不少不同的功課,試驗過好幾種法門,我目前的結論共有四點,想貢獻給各位。
第一點,要決心起早,自己訂一早課。晚上訂的功課,極容易因一天工作的疲勞或者因為有晚間的應酬而鬆懈或放棄。唯有早上提早至少半小時起床,在早餐以前,訂出半小時的功課,這時間最為有用,也不容易受打擾,可以持久。譬如說每天早上念一遍《金剛經》,或者多少遍‘大悲咒’,或者一遍《阿彌陀經》及一千聲佛號,或者念多少遍六字大明咒,或者練習四念住,或者修習止觀禪定,看您對那種修法最能相應,都可以,但一經訂後,三、五年內不要變更。
第二點,要設法一年至少參加一次嚴肅的佛七、禪七或其他修持,不要短過七天。我一生中感覺到跟張澄基教授有三次連續三個星期的修靜最為得力。在參加期間一定要禁語,能守八關齋戒最好。禁語要真真連續七天,並不是上堂禁語,回到宿舍又和人閒談,這樣的中斷,對修持毫無用處,毫不得力。所以,最好什麼事都不管,在這七天中,將身心完全放在修行上。各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您就抽出七天,將您身心內的一切污染,澈底清除一次,對您一定有好處。
第三點,要細心認識自己。先問一問自己,您活了這麼多年,有沒有認識您自己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這是在家人修行中的一個重要關鍵。如果您對自己沒有瞭解,不知道自己嗜好、長處及弱點,不瞭解自己的個性,很可能盲修瞎練,浪費時間,甚至於走入邪途。
怎樣去認識您自己呢?先從大處著手,細心體會一下您自己的個性。不要去想這種個性是好呢?還是壞?也不要聽別人這麼說,就以為您是如此,而是要坦白找出您自己的個性是那種典型。下面二個例子是比較偏向於極端的例子,您的個性可能介乎兩者之間,不過也可以找出傾向。
第一種典型——你是不是常有不安全感?常常為自己著想,將自己的利害看得很重?因為要保護自己,所以怕和人接交,怕找麻煩,也因此不喜歡幫人?所謂獨善其身,個性趨向孤獨。這是一種個性的典型。
另一種典型——您對自己的事、自己的利害看得很淡,不十分關心,卻喜歡幫別人的忙,喜歡替別人著想,有極強的同情心,有仗義打抱不平的胸懷,不計自己的利害,有時會弄得焦頭爛額,不以為苦。為人慷慨好朋友,雖然有時也會答應了人做不到,反而被人罵。這又是一種個性的典型。
自己細心的觀察一下,您是近乎那一種典型。
各位,這兩種典型都不壞。您只要自己認清楚了您是近乎那一種典型,運用發揮您的長處,避去您的缺點,一樣可以成功。我的所謂成功,是指走上修行的菩提大道。
如果您自己觀察下來,您是近乎第一種典型的人,我建議您先從修學原始佛教人手。四念住是一帖對症良藥。如果您對於研讀中國古文的經典沒有問題,四聖諦、八正道等哲理及教法,都是好的,應該細心研究。倘若宿根深厚,一樣可以得果。《金剛經》中說:‘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須陀洹是修學原始佛教達到的初果。不入色聲香味觸法,即是不受外境的影響。第一種典型的人,比較容易修到不受外境的影響,也比第二種典型的人所接觸的外境簡單,因此容易修到初果的境界。
如果您自己觀察下來,您是近乎第二種典型的人,我建議您讀一讀《華嚴經》中的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將您的心胸放大。學大乘佛法,頂要緊的是沖淡我相。
而擴大心胸是破我相的基礎。第二種典型的人已具有大乘根器,再將心胸放大,則人我之分趨淡,分別計較減輕,自然能迅速走上菩提大道。
至於認識您自己的弱點,是貪心重呢?是嗔心重呢?是疑心重呢?或是自慢驕傲?唯有自己坦白承認您的幻軀有那些弱點,方能設法避免,方能自己提醒,不走上造惡業的因緣,這是想要修行的在家人須時時警惕的重要步驟。
第四點,要儘量將您的生活和修行打成一片。這初聽好像並不容易,其實並不難,養成習慣之後,效用很大。因為我們所討論的是在家人的修行,所以最可能和日常生活打成一片的是佈施。其要訣是將佈施的念頭常常放在心上,留心抓住機會。要記住凡是影響人們愈廣愈大愈久的機會,其作用,也就是功德福報也愈大。
我們都已經是上了船的人,應該知道佈施並不只是捐錢。佈施有法施、財施、無畏施,範圍很廣。讓我簡單的和各位談一談:
使人增加智慧,教人有用的智識(如做老師),供養法師(使法師能安心將佛法智慧傳給大眾),助印佛書,贈送及流通佛書,都是法施。像我們的李祖鵠居士,二十年如一日,經他的手送出去的佛書,相信已超過一百萬本。最近翁仁明居士開了一所維摩詰書屋,大規模的贈送及流通佛書,自己常常到書屋去照料。他們二位都是將生活與法施打成一片的好例子。
財施也包括了物質。有的宗教,規定教徒要將每個月收入的百分之幾捐給教堂,佛教中一般來講,都沒有這種硬性規定。其實,這種每月得捐若干的辦法,也有它的好處,至少可以每個月提醒您一聲。假定您能自己規定,我每個月一定捐幾塊錢給某一個寺廟或某一種義舉,久而久之,您就養成財施與日常生活打成一片的習慣。至於隨時隨地助人之急,不論多少,都是財施,都是善因,必得善報。
無畏施更是在日常生活中隨時隨地可修的法門。一位善盡其職的護士或員警,即是減除人們恐怖的好例子。無畏施也包括了不要造成對方的恐怖。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跟著母親去紹興鄉間一家替我們看管祖墳的人家,偶然間看到一件事,使我留下一個始終磨滅不了的印象。這個人家的主婦為了要請我們吃飯,去殺一隻雞。我正好看到那只母雞拼命在前面逃,這位主婦拿著一把菜刀在後面追,後面還有幾隻小雞在吱吱呀呀的叫。這天在餐桌上我看了雞肉,實在吃不下去!這即是無畏施的反面,世界上的這種情形,或比這更慘的場面不知有多少。要天下太平,要都市中殺盜的罪犯消除,看上去並不容易!因為有這共業的惡因,必然會生共業的惡果。如果我們能隨時隨地自己注意無畏施,也能勸人阻止人不殺不害,這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的好修行。
現在我將上面的四點再歸納一下,這是各位可以自己訂的功課:
一、要訂立一個可行的早課。
二、一年至少要認真參加一次七天或以上的修行法會。
三、要隨時檢討認識自己。
四、要在日常生活中實行修行,隨時抓住機會。
因為在家人修行要靠自己,別人幫不了您多少忙,所以健康對您十分重要。近年來,美國社會已經由醫治疾病逐漸進步為預防疾病,這是一個好現象。希望各位同修對這一方面的新知識,儘量接受。您身體健康,住世久長,修行、種福、積功德的機會也就增加,非常重要。
我自己近年來有三種警惕及一個目標,也想貢獻給各位參考及討論:一、不要以為一定有明天。二、不要批評。三、不要為煩惱所轉。並以福慧雙修為目標。
不要以為一定有明天
各位,我這句話並不是危言聳聽。幾年前,顯公法師等六個人坐一輛我的車子,由一位居培誠先生開車。我坐在司機後面窗邊的座位上。當車在 Sprain Brook 高速公路上馳行時,右方同一方向開的一輛車,突然繞過我們的車前,撞在我車的左方。那時我正睡著,只覺車身一震,‘碰’的一大聲,驚醒睜眼看時,只見那輛撞我們的車正好一個跟鬥翻了出去,我們的車也馬上停止。後來方才知道那輛車正好撞在我們的車前後門中間的鋼骨上,這是這輛車最堅固的一點,所以那輛車被彈了出去。各位請想一想,如果那輛車是撞在鋼骨的前方,即撞進前門,居君不死即傷;如果稍向後、撞進後門,我不死即傷,這真是差之毫釐的事。如果撞在後車門上,今天我就不可能和各位相聚!
在現代的高速度社會中,一個人隨時可以死亡的例子,真是舉不勝舉。相信各位親自遇到的經驗也一定很多。所以,我這一個警惕——不要以為一定有明天,並不是故意恐嚇各位。
常聽見做母親的會說:‘啊呀!我是很想修行呀,可是孩子還這麼小,家裏的事情又忙得喘不過氣來,那裏有時間修行呢!等孩子們都成人了,我那時就可以安心修行哩!’各位,在座的年輕母親很多,不知有沒有生起過這種念頭?我可以告訴各位的,有一位母親十多年前曾這樣說過,可是她現在正忙著替女兒照料外孫!
也常聽見在做事的朋友講:我很歡喜學佛啊,可是現在每天上班,事情實在太多,不如等我退休之後,一定可以專心修行了。也有人說:現在那裏有時間修行,現在得盡力賺錢,不然等退休之後,連生活都沒有保障,還談什麼修行。
各位,我和我的妻子和如都曾有過這種念頭。記得有一次我們討論到這個問題時,和如曾問我一句話,改變了我們的觀念。她說:‘您知道您能活到幾歲?’我說:‘這件事可沒有人能知道呀!’她說:‘那麼算盤不能打得這樣如意呀!’各位,您們覺得怎樣?六十年來,我親眼看到不能等到孩子成人或等到退休就先走的,已有好幾位了!
去年年底,我參加了顯公法師在大覺寺主持的佛七,令我回憶起十七年前我在大覺寺第一次參加佛七的情景,不覺生起極大的感慨。因為在這短短的十七年中,共同參加第一次佛七的在家佛友,竟沒有一人在此次重見。就我記憶所及,其中已有七位先後去世!如果這種事實還不能使我們相信無常的真理,實在可以說沉迷得太可怕了!
所以,以為一定有明天,等明天再修的觀念,是在家人修行的大忌。
不要批評
我所講的批評是包括了批評事及批評人。
不批評並不是說不辨是非,在您沒有證入本性或空性之前,應該要辨別是非,應該對是非有所取捨。我的不要批評的警惕,一是要慎重三思,不要輕易批評;二是減少造惡業的可能。各位,我們得自己承認,我們的智慧實在不夠,也沒有天眼通,看不到一件事今後的影響如何,因此批評很容易有錯誤,或者有所偏,不夠公正。錯誤、有偏或不公正的批評,害人害事,就會造成惡業,而最易犯的是口業。
各位,喜歡批評人是我見我相強烈的明顯表現,是成佛的極大障礙,也是我們在家人極易犯的毛病。其實天下很少有絕對的壞人,任何人都有他的長處及短處,重視一個人的長處,幫助他發展及發揮他潛伏著的長處,是真真善於教人用人的人。批評往往會增加自己的煩惱和我慢。
也有人講,我是為他好,所以批評他。也有人講,沒有批評就沒有進步。民主國家,就靠老百姓可以公開批評,以防止作威作福的弊病。這些話都有它的道理。我所警惕的不批評是不要輕易任性的批評,須知道批評也會使人生反感,錯誤冤枉的批評更容易傷陰德。
不要為煩惱所轉
各位,煩惱並不可怕,所怕的是為它所轉及由它所引起的業障。怨憎、灰心、退心都是由煩惱所引起,也即是為煩惱所轉而產生的後果。
記得中國對日本抗戰的時候,我從德國回來,在中國昆明負責電話廠的製造部門,趕造軍用電話機,上面逼得很緊。我那時才二十八歲,督促著員工日夜加班,根本沒有休息,還要跑空襲警報,也沒有星期日或假期。可是後方昆明的工業條件極差,什麼工具都沒法補充,往往有因為缺少一件器材而不能製成成品的現象。近半年的工作,真可謂心力交瘁。有一天黃廠長到我工廠來,說我們還有近一千架的軍用電話機沒有交貨,重慶又有電報來催。我聽了黃廠長的話,一聲不響。他走了之後,我馬上回家。寫了一對辭職信,叫妻子和如送去給黃廠長。和如看著我,也一聲不響。兩個人都流了淚。那天晚上兩個人幾乎沒有說話,和如知道我十分煩惱。第二天惲總經理及黃廠長同來我家中看我,半軟半硬的叫我將辭職信收回。各位,毫無疑問,我那天是生了煩惱,而且為煩惱所轉,因為我怨了黃廠長,我自己認為已經賣命到這種程度,而他還要來催逼我,因此灰心不幹。後來想想,實在慚愧。我那時既沒有想到軍用電話機對抗戰的重要,也沒有顧慮到失業之後在昆明將怎樣,和如及我兩人的父母都在淪陷中的上海;更沒有體會到黃廠長受到重慶的壓力,而他卻不能像我這樣年少氣盛,一氣就辭職不管!各位,後果可能如此,這就是為煩惱所轉。
我們在修行的過程中,也常常會有這種情形,覺得已經學了很久一段時候,可是還不得要領,因而生起煩惱,為煩惱所轉而灰心、退心、中斷。像這樣的修行,極難有所成就,結果是浪費許多寶貴的時間,到頭來還是沒有把握,隨著業報流轉。
因此,為煩惱所轉是我們修行的大忌。各位,煩惱不必怕,它會自生自滅。一感覺有煩惱時,馬上想什麼是這個煩惱可能引起的後果呀?是怨呢?是恨呢?是灰心呢?還是放棄呢?這些後果乃是我們的大患,因為它們會像癌細胞一樣擴大,果又變因,因又生果。煩惱已經早就過去了,可是這些後果會造成無窮的業障!所以,各位,我這第三點不要為煩惱所轉,是在家人修行的一個重要點,盼望各位細心體會。
現在是我的總結論,即在家人修行要福慧雙修。福慧雙修各位都很知道,其實用不著我多講。我所想貢獻給各位的,只是我自己的一些經驗。我以往的幾十年中,雖也零零星星的讀過一些佛書,做過一些善事,其中也有可以算是修福的,也有可以算是修慧的,但並無一定的目標、標準或做法,只是隨緣做做而已。所以,幾十年中我劃的這條小船,可以說儘是遊蕩于大海之中,沒有確定的方向,也沒有上勁得力的劃。近三年來,因為研究了《金剛經》,對佛所講的‘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而行佈施’頗能相應,遂將這句經文作為我修福修慧的指標。
應無所住而行佈施
各位,‘應無所住’是修慧,‘而行佈施’是修福。‘應無所住而行佈施’連起來,就成為不住相的修福修慧,是無相功德。
什麼叫做‘應無所住而行佈施’呢?我舉一個例:
在《地藏菩薩本願經》中,佛說‘若未來世,有諸國王、宰輔大臣、大長者、大刹利、大婆羅門等,遇先佛塔廟,或見經像,毀壞破落,乃能發心修補,是國王等或自營辦,或勸他人,乃至百千人等佈施結緣,是國王等百千生中常為轉輪王身,如是他人同佈施者,百千生中常為小國王身。’各位,請想一想,百千生中常為轉輪王身,百千生中常為小國王身,這福報大不大?這就叫做人天福報。像各位現在贊助莊嚴寺造大佛像,修復千年破舊的古觀音像,都是這種人天福報。可是,人天福報,大是很大,還是有限的,為什麼有限呢?因為您有所住,住在那裏呢?住在您是為自己求福,物件狹隘,所以福報有限,這就叫做有相佈施,還不是‘應無所住而行佈施’。
佛在《地藏經》中接下去又說:‘更能於塔廟前發回向心,如是國王乃及諸人,盡成佛道,以此果報,無量無邊。’發回向心,即是將此功德迥向法界一切眾生,你本來要回向的自己、父母、子女或一切其他人,都已包括在內。各位,法界無邊,眾生無量,所以您這回向的物件,也是無量無邊,這就變成心無所住。如是佈施,才是‘應無所住而行佈施’,福德也就像經中所說,無量無邊,終成佛道。
所以,各位,我們在家人修福慧,只要記住一個最要緊的口訣——隨時抓住機會,儘量佈施,任何好事,都將功德回向法界一切眾生。
各位同修,我今天所講的,比較嚴格,有些人或者會覺得難以做到,特別是歡喜早上多睡一會的朋友。不過我所講的,句句出自真心誠意。各位,如是因,如是果,是千真萬確的,不經一番寒澈骨,那得梅花撲鼻香!希望各位不要聽過就算了,要能真真得到益處,這是我衷心所祈望的。
(二十八)‘苦、空、無我’的三個修行階段
今天是清明法會,依照中國的傳統美德,清明節是紀念和追憶已故的親屬及祖先。我想各位一定同意,趁這個機緣,讓我們一起來發願。願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功德,都回向給曆世的親屬,願他們離苦得樂,早生淨土。
對於今天這個題目,首先我有三點說明:
第一點:今天想講的‘苦、空、無我’,並不含有消極、悲觀、逃避的意義,各位聽完了之後,請自我品評,也許會同意我的說法。
第二點:題中所謂三個修行的階段,並不是真的有階段之分,而是為解釋方便起見,假定有三個階段。實際上,各位可以體會到,修行心態更變的過程,是一以貫之的,並沒有硬性的劃分。
第三點:我沒有出家經驗,所講的是以在家人修行為主,出家修行可能不同。
第一、苦
‘苦’如果講得更清楚一點,應該說是‘知苦’。知苦實在是任何人發心修行的先導。本師釋迦牟尼佛示現出生在這個世界,也是因為體會到人有生、老、病、死的苦而離開王宮,尋求離苦解脫的方法。苦行了六年,最後徹底覺悟樂苦兩極端都非解脫之道,完成悲智具足圓滿,尊稱為佛,樹立了‘知苦’是修行得解脫的榜樣,為後世千千萬萬人所仰慕,為我們的模範。
所以一個人如果能夠知道苦,才不是苦,他是應該值得恭喜和慶倖的。
一個人不知道苦,那才真是苦,往往會後悔莫及。年輕的時候,身體強壯,盡貪口味上的刺激,酒、肉、煙、咖啡、濃茶,毫不顧忌,一旦發現胃出血,照X光說是胃潰瘍、胃癌,趕緊停止喝酒,可惜已經遲了。這裏不過是舉一個例子,如果舉一反三,這類日常生活中的悲劇,真是道不勝道!
佛法中概括的說,苦有八類: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現在我提出幾項,想問各位:
在座的可有人沒有過病苦?出生以來,沒有生過病,或不以為病為苦的,請舉手。(無人舉手)
在座的可有人沒有過和親人別離的痛苦?這包括了生別或死離。沒有過這種痛苦回憶的,請舉手。(無人舉手)
在座的可有人並不覺得有老的痛苦?今天在座的年輕人很多,我想不如將問題反過來問。在座的倘有人已經感受到有老的苦痛的,請舉手。(幾乎都舉手)
哎!我沒想到有這許多同修已感覺到有老的痛苦!
接著我想再問一個問題,在座的可有人有‘求不得’的苦?求不得的意義廣泛得很。例如,小孩跳躍著跑進房來,伸手向媽媽討糖吃,媽媽說:‘NO!’小孩嘟起了嘴,眼淚汪汪地慢慢走開,這是求不得的苦;失業了,找事做,東碰釘子,西遭冷眼,這也是求不得苦;家中老小四口,靠救濟金不夠,眼見孩子們日漸瘦弱,心中儘是難過,但苦無辦法,這也是常見的求不得苦。這些求不得的苦還是合理的苦,至於情場失戀,賭場輸錢,官場失意,商場虧本,則更可以使人傾家喪身,這種求不得苦,往往是貪心愈重,苦痛愈大。自古以來,不分中外,這類例子,真是舉不勝舉。
各位在座的同修可能有人會說:‘我是凡求皆得,從沒有求不得苦。’從沒有求不得的苦的,請舉手。(無人舉手)
現在我想請問各位一個問題:‘您到大覺寺來,為的是什麼?您們求神拜佛,誦經念咒,為的是什麼?您們修淨土、參禪、學密又都是為什麼?’說是好奇吧,在最初接觸佛法的時候,也許有些好奇的成份在內,可是這種成份不會持久。所以極大多數的人之所以學佛,都是因為明白了人生有痛苦,而想求離苦解脫的方法。聽人說,佛法會教您這種離苦解脫的方法,所以您來信佛教,發心修行。到大覺寺來也是為了要多瞭解一些佛法的內容,多懂一些修行的方法,您說對不對?
所以‘知苦’而後發心,要尋求滅苦的方法,有了方法,您再依照這方法去學習、去精進,我們就稱為‘修行’。知苦、發心、修行三部曲,為方便解釋起見,作為第一階段,而苦是這一階段的前導,是主因。
所以我說:知苦的人是值得被恭喜慶倖的。
等到佛法接觸稍稍多了,有一種新的觀念會在您的心中慢慢滋長,這種觀念用中國的文字來表達,叫做‘空’。這種觀念是說一切的一切榮華富貴,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什麼也帶不走,那麼人辛辛苦苦,究竟為的是什麼呢?說是為了子孫,一個人兩眼一閉,子孫的好壞,是否還能照顧得到呢?說是留芳後世,可是後世人稱讚您,您還聽得見嗎?這種思想給人帶來一種灰心、消極、失去意義的苦痛。各位,這種‘空’不是佛所講的‘空’,而是不夠瞭解佛所講空的意義而誤解的‘空’。這還是苦,並沒有脫離我所講的第一個階段,不過比前面所講的苦,更深了一層而已。
各位可曾注意,我們前面所講的知苦、發心、修行,都有一個共同的中心。是誰知苦?是誰發心?是誰修行?答案是‘是我知道人生有苦,是我發心,是我想修行,是我在修行’對不對?所以在這第一階段中,‘我’的觀念,實在是一切的中心。一切的體會、思想、行動,可以說都以‘我’為出發點。
因此在第一階段中有兩個重點:一是知‘苦’,二是有‘我’。
那麼什麼是我今天要講的‘空’呢?
第二、空
禪宗的六祖慧能在他開悟的時候,說了這麼兩句偈:
何期自性本自清淨 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聽懂了這兩句,就進入了我今天要講的‘空’,也就是修行中的第二個階段。‘自性’即是‘本性’。‘何期’,是本來沒有想到,現在忽然明白了的驚歎詞。明白了什麼呢?明白了原來我們的本性本來是清清淨淨的。而什麼是清清淨淨呢?即是‘本不生滅,本自具足,本無動搖’。最後一句是說,可是我們眼耳鼻舌身意所感覺到的一切的一切,包括物質及思想,即所謂萬法,卻又都是在這清淨不動的本性中顯現出來,您說奇怪不奇怪?所以六祖慧能不禁驚歎!
我想舉兩個例子,都是我們幾乎每天都會遇到,已不足為怪,不去仔細研究的現象,希望因此可以增強我們對自性清淨,卻能生萬法的真理的瞭解。
各位,如果在一處極熱鬧的場所,譬如聯合國大樓吧,看到一面極大的鏡子,這鏡子裏面一天到晚顯現出各式各樣的人形,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黑色的、白色的、黃色的、阿拉伯人、非洲人、中國人、印度人,又穿著各色各樣的服裝,無奇不有。可是這些影像是不是在鏡子之外呢?不是。是不是在鏡子之內呢?也不可能。這些影像,此去彼來,有沒有影響或改變這面鏡子呢?一點也沒有。
各位,這面鏡子本來是一片清淨,可是能顯出萬萬千千的影像,雖然顯出萬萬千千的影像,可是鏡子本身並沒有增加什麼,也沒有減少什麼,也不會動搖,也沒有改變。如果沒有東西在它的前面,它還是一面清淨的鏡子,您仔細想一想,這種現象奇怪不奇怪?
各位有沒有念過《楞嚴經》中觀世音菩薩講的耳根圓通?您如曾在紐約莊嚴寺住過,您便會體會到觀世音菩薩所講的‘聞性’,在清晨二、三點鐘的時候,一覺醒來,耳邊是一片清淨。可是即在這一片清淨的聞性中(即是聽覺),忽然生起風吹落葉的聲音,是這麼遙遠,好像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又忽然生起小鳥的歌聲,繼而蟲鳴,於是聽到遠遠傳來鐘聲,心中就生起原來法師們已在上早殿了。這一天您倘能細心體會,您會發覺,在您的原本一片清淨的聞性中,會出現各種各樣的音調,有柔和聲,有暴雜訊,有令您煩惱的聲音,也有令您興奮的聲音,無奇不有,細細分析,真可謂五花八門,此起彼落。可是雖然出現這無數無量的音聲,您的聞性又何嘗增加了什麼,又何嘗減少了什麼,又何嘗動搖?又何嘗有所改變?當您深夜再一心觀靜時,還不是仍舊一片清淨。您仔細想一想,奇怪不奇怪呢?
各位,您看我們能不能仿照六祖慧能的偈子,也來一套:
何期鏡面本自清淨 何期鏡面能顯萬象
何期聞性本自清淨 何期聞性能現萬聲
各位聽了覺得怎麼樣?我看到有人在笑。
各位,日月星宿,地球萬物,所以能遊行於虛空之中,是因為虛空是空的,對不對?
如果鏡面上塗了一層顏色,將鏡面遮住了,是不是還可能顯出萬像呢?不可能。
如果聞性中先有了某種聲音,如聾子只聽到嗡嗡之聲,是不是還可能出現其他各種聲音,也不可能。
所以鏡面必須本自清淨,才能顯出萬象;聞性必須本自清淨,才能出現萬聲。
同樣的理由,自性(我們的本性)也必須本自清淨(空),方才能生萬法。
這個道理在佛法中稱為‘性空’。
至於萬法怎麼會生起的呢?它並不是自己忽而生起的。在鏡子的例子中,因為有人走過這鏡子的前面,鏡中才會顯現出這個人的形象,所以‘人的走過’是‘鏡中顯人影’的因緣;在聞性的例子中,因為法師打鐘,所以聞性中顯出鐘聲,因此撞鐘是聞性中出現鐘聲的因緣。在佛法中就稱為‘緣起’。
性空、緣起是本師釋迦牟尼佛在大覺大悟時所證到的道理,學佛的人對這個真理必須徹底瞭解,才不會走上岐路。懂了性空緣起,就走上了我所假定的修行第二階段。
在這個階段中,您會逐漸走上成佛之道。各位,請重視‘逐漸’這兩個字,修行急不出來,千萬不要操之過急。操之過急,往往會加強‘我見’,反生障礙。譬如帆船航行于大海,只要看准方向,隨順風向水流,繼續不斷的航行,自有到達目的地的一日,操之過急,反有覆舟淹死的危險。
那麼什麼是我們修行的方向呢?就是在第二階段中的‘性空緣起’。
既然我們的本性是空,一切都在本性中顯現,則宇宙萬像、人生一切都不離本性,如影像之在鏡中,如聲音之在聞性,一切都是同體,這種認識,如能日久薰習,漸漸的,人我分別之心會淡,心胸會擴大,會隨時體會到別人的困難和痛苦,生起協助的心,進而達到佛法中的所謂同體大悲,效法觀音,千處祈求千處應。並且因為心胸寬大,易和‘我當滅度一切眾生’的大願相應。
既然一切都是緣起,則知緣聚乃生,緣散乃滅,一切在不停的變化中,沒有永久存在實有的個體,因此對佛在《金剛經》中所說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生起信心,漸漸沖淡執著之心,懂得貪戀的愚癡,而引發不住相的大智,能廣修六度萬行,若無其事;且能進而效法普賢菩薩的大行,不倦不厭,不以為苦。
大悲、大願、大智,大行在佛法中就叫‘菩薩行’。菩薩行應是我們修行方向目標,也應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的指南針。
各位,這並不是說,我們明瞭了緣起性空,就馬上能達到大悲、大願、大智、大行的境界,現在也許還差得很遠。可是這正像一位小學裏的學生,他是以進大學讀博士為志趣為目標一樣。有了指南針,有了一定的方向,您就可以向這個方向前進,時時以這個方向檢討警愓自己,看看是否錯了方向,這正和大海行舟,有了衛星嚮導一樣。各位,這是我所想講的修行的第二階段,無以名之,名之曰空。
這個階段,可能很長,但依此方針修行,您會自己體會到:逐漸的對苦而不覺其為苦,生起勞而無怨的心情;逐漸的對人對物愈來愈重視,生起勇於助人救物的心態。我相我見日漸消淡。
所以在修行的第二階段,雖仍有苦,能不以為苦;雖仍有我,但能人我並重,致力利人。
各位,我在第一階段中所講的‘知苦’,可以說都是我親身體會到的經驗。其中以一九三七年日本侵略中國開始,這數十年中的‘親別離’苦為最明顯,病苦及求不得苦次之,老苦又次之。雖然我曉得我所受的苦,和一般真正受大苦的人比起來,差得很遠很遠,但是這些小苦已足使我發心要學佛法。所以今天第一階段所講的可以說都是實際的體驗,其中有很多都是各位也親身經驗到的。
第二階段所講的,則個人的經驗、觀察及理解都有。以我目前的修行情形而論,應該說理論遠多於實際的經驗,日常生活中還很少能和性空緣起的道理相應,大悲、大願、大智、大行的菩薩行,則還只是可望而不可及,差一大段,尚待努力精進,自己雖常自警愓,更希望各位同修隨時多加策勵勖勉,因為對您們講,也是積福做功德。至於第三修行階段的‘無我’,則可以說完全是從經典及大德們的講解著述或身教中濃縮而成的核心思想,還只是一個更遙遠的目標,可是已明白這個目標是十分重要,因為一個人‘我相、我見執著程度的深淺’,實在即代表了這個人修行程度的高下。
第三、無我
‘無我’簡單的說,即是《金剛經》中一再提到的‘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無法相、無非法相以及無我見’等的總代表名詞。‘無我’也即是‘無我、法’,即是‘無我、無法’,我及法都不執著。
為什麼‘無我’或‘無我、法’十分重要呢?我想引用《金剛經》中佛說的兩句話‘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這兩句話很有意思,這是說如果一個人被別人恭維稱為菩薩,可是他對我相、法相還是有執著,不能四通八達,一無障礙,這個人還不能被稱為菩薩,他還沒有資格是菩薩。
那麼究竟怎樣才是‘無我’呢?各位,因為我還沒有通達無我,所以袛能就我所瞭解的,提出兩點。供各位參考,希望各位指正。
第一,‘無我’並不是沒有‘我’,或將‘我’毀滅。如果這樣去體會,就完全錯了,那就是取了‘斷滅相’。‘我’仍舊一樣的有,那麼如何去體會‘無我’呢?下面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希望各位細心體會,不要一笑了之放過。
一九九三年三月中莊嚴寺的方丈明光法師在紐約莊嚴寺主持一個禪七。七天之中,氣氛嚴肅,香板高舉,大家對師父都極尊敬,連碰也不敢碰一碰,止靜跑香,都很循規蹈距,進行得很好。在圓滿的那一天,明光法師叫大家都到觀音殿門口去拍團體照。殿在有十六級高的石階上,石階及地上因連續幾天下雪都積滿了雪,一片白色,著實美麗。大家站在殿門石階頂上,拍好了照。忽然明光法師以宏亮的聲音說:‘大家都到雪地上去玩雪。’一聲甫了,只見他帶頭從石階堆滿的雪上,竟縱身滑了下去,參加禪七的男男女女,還有圓滿日來找父母的十幾個孩子,都大呼大叫的紛紛跟著滑下。一到雪地,只見法師拿起一團小雪,突然拋向一個小孩的頭上,這一來,‘雪戰’展開,先是明光法師與小孩們互擲雪球,不一刻參加禪七的男女居士亦紛紛加入‘戰團’,互擲雪球,只見觀音殿前雪球來去飛舞,極為壯觀,而法師中‘彈’最多,黃衫上點點白雪,也有人在搶拍鏡頭,我們這位方丈和尚,滿不為怪,若無其事,活像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和大家‘打’成一片!
現在我想念一段《金剛經》的經文‘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各位聽了這位現代方丈和尚禪七後的一舉一動,和《金剛經》中所記載佛的日常生活,可覺得有異曲同工之處?我個人則像須菩提那樣,心中生起‘稀有!方丈!’的念頭,為什麼呢?請各位參一參。
第二,‘無我’並不是逃避、消極、不負責任、或什麼都不做。相反的,‘無我’應該是奮不顧身、更積極、勇於負責、忘我、盡心盡力的做一切于人有益的善事、善法而沒有名聞權勢之想,這才是‘無我’。各位,請細心想一想,逃避、消極、不負責,或什麼都不做為的是什麼呀?還不是為了我,因為我怕麻煩,想少辛苦,怕人批評,這一切都以我為中心,怎麼能稱為‘無我’呢?
如果有一些些‘我’的觀念在心中,各位,釋迦牟尼佛在行菩薩道時,又怎麼能捨身救虎呢?如果有稍微的‘我’的觀念在心中,他又怎能在被歌利王節節支解時而不生嗔恨呢?有人說:‘這兩個例子太難了,我們怎麼能做到呢?’不錯。各位,這並不是您得如法泡制,而是希望您明白這種‘無我’的精神,在您對於性空緣起有了根基,您自然而然的會照這個方向前進,這是我想貢獻各位在修行第三階段的重點,希望和各位共勉。
佛在《金剛經》中有這麼幾句話,我想用來作為今天的結論。佛說‘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所言善法者,如來說非善法,是名善法’。各位,這就是無我、法,能夠如是通達,如來說名真是菩薩。
苦的觀念已漸漸消滅,我的觀念亦日漸沖淡,終於達到無我、無法,諸法無我,而廣修一切善法。祝各位早日圓滿福慧雙修功德,超越這三個階段,亦無階段可超。謝謝各位。
一九九三年四月四日講於紐約大覺寺
(二十九)從因果的觀點來研究忍辱
相信凡是接觸過佛法的人,都知道‘因果’這個名詞,也都知道‘善因會生善果,惡因會結惡果’。但是,‘因’如何‘生果’?要多久才結成果?‘因’是不是一定會結成‘果’?一樣的‘因’會不會生出不同的‘果’?這許多自然界複雜的現象,要完全瞭解清楚,可也不是頂容易。
今天我想趁這個機會和各位先將‘因果’搞清楚,因果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有了這個基礎,然後再來研究忍辱。
因緣果報
各位大概都已經知道,有一尊一人多高的千年古觀音像最近降臨莊嚴寺。這尊古觀音像,不知道是那一個年代,從他的故鄉中國大陸,被人搬運到海外來,而且一定經過了許多的兵災磨難,因為他被一位歐洲的丹麥人運到紐約的美國雕刻家 PAUL RUDIN 的家時,已是一堆支離破碎的形像。這位元丹麥人留下了他進出口公司的電話及住址,請 RUDIN 估價修理。據 MR.RUDIN 講,他接下來之後,才知道這是一件和西方藝術品完全不同的東方古代雕刻人像。他那時才二十九歲,自己知道經驗不夠,也缺乏參考資料,所以想請丹麥人將這堆東西取回去。可是幾次根據他留下來的電話及住址,都無法找到這位丹麥人,也從此不見他再來。這位年青的藝術家只好將這堆支離破碎的身體和手足擱置在他家的小閣樓。這樣一等,竟等了六十三年。
六十三年過去了,一直到一九九一年的十一月,他知道附近有一所東方人的莊嚴寺,正在塑造一尊大佛像,MR.RUDIN 以九十二歲的高齡,扶著手杖,和八十七歲的夫人同來參觀。這是他初次來莊嚴寺,看了陳教授剛塑成的大佛頭部,歎為觀止。回去後,即將那尊古佛的照片寄來,並表示願意出讓,我們去函同意。可是他病了,次年(一九九二年)一月逝世,遺言夫人將此尊古佛像捐贈莊嚴寺。他說:‘我將這座東方的古代藝術品,保管了六十多年,雖然自己不能修復,但是現在已經找到了能修復古佛的人,及應該是這尊佛安身的場所,我心中很高興,我任務已了,可以走了。’
各位,現在我請問各位一個問題:
以觀世音菩薩的廣大神通之力,為什麼這尊木雕觀音像,要在閣樓中等上六十三年之久,才再被修復,繼續受人供養,來度我們這些眾生呢?
‘因為六十三年之後,緣才具足成熟。’──(聽眾答)
您們說得很對。現在我們引進了一個新名詞,叫做‘緣’。而且我們看到,‘因’要有‘緣’才能結成‘果’。在這尊觀音像的例子中,什麼是‘因’呢?
丹麥人將一堆支離破碎的人像,送到 RUDIN 家中是‘因’。
什麼是‘果’呢?
陳教授將這尊晚唐時代的古觀音像修復,供在莊嚴寺是‘果’。
什麼是‘緣’呢?
如果缺了它,就不能結出如是的‘果’的是‘緣’。現在讓我們來看看,那些是這尊古觀音像例子中重要的‘緣’?
很明顯的,如果 MR.RUDIN 沒有活到九十二歲已早去世了,這個因就不可能結出現在的果。仔細想一想,只差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可以說是千鈞一髮!
如果 MR.RUDIN 不到莊嚴寺來看大佛像的塑造;或者來得太早,只要早五天,大佛頭尚未塑成;或者看了不滿意陳教授的手藝,他就不會起‘付託有人’的觀念,這個因也就不可能結出現在的果。
如果在閣樓中雖然已經等了五十年,但是,如果沒有中國人來興建莊嚴寺;或者雖然有寺,但是沒有建大佛,也沒有像陳長庚這樣的第一流雕刻藝術家,那麼即使 MR.RUDIN 看中這個場所,我們恐怕也不敢接受這堆支離破碎的木塊而結出現在的果。
如果陳教授不從中國大陸到美國來探親;或者沒有六四事件,他照原定計劃在一九九○年就回去了,這個因也不可能結出現在的果。雖然也許有另一位藝術家來替代陳長庚教授的角色,不過他所修復出的觀音像,不可能是現在各位所看到的果。
經過這樣分析之後,各位可以看到這些緣都是何等的微妙,都是差不得一點。更何況這裏面還有許多同修捐款的緣;很多同修提供參考資料的緣;找到眼珠的緣;找到手臂的木料的緣;如是如是,眾緣聚合,這個因,等了六十三年,才結出現在這個燦爛莊嚴慈悲的果!各位,您們應該相信自己的福報,相信自己是何等的幸運,您說對不對?
從這個古觀音像的例子中,我們得到兩個結論:
(一)‘因’要有足夠的‘緣’,才能成熟結果,並沒有一定多久的時間。
(二)‘因’可以因不同的‘緣’,而結出不同的‘果’。
各位,這兩個結論十分重要,因為有這兩個結論,您才有可能使過去世的惡因遲遲不成熟,而使善因先行成熟;也可以使過去世的惡因原本可能結的果,予以改變;或者將過去世的善因,結出更美滿的果。您說:‘不可能吧!’我說:‘這是可能的。’
讓我來引用《金剛經》中佛說的一段經文:‘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此經,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現在我將這段經文的意義,以過去世、現在世、未來世的三世情況來分析,各位請看,此人他在──
(一)過去世:(甲)有極重的惡因,造了應墮地獄、餓鬼、畜生三惡道的惡因。(乙)一定也有善因,否則他不可能今世還在人道,而且得聞《金剛經》,並且能受持讀誦。
(二)現在世:(甲)他受持讀誦《金剛經》。受持讀通並不是隨便念念,‘受持’不但要明白瞭解經義,而且要堅信不疑。所以這位善男子或善女人,他一定是位持戒修福的人,否則在現在這個時代,他不可能對《金剛經》的經義,生起信心。且能精進,時時讀誦。(乙)為人輕賤,可以分狹義和廣義來說,以狹義簡單的講,即是被人侮辱、誹謗、惡意批評、謠言破壞名譽等。廣義的說,凡受到一切困擾不如意事、痛苦、破財、拂逆的事都可以包括在內。總之,此人在現在世是忍受了被人侮辱或拂逆的遭遇,並沒有對對方有所反擊,所以為人輕賤已是事實,因此佛說‘以今世人輕賤故’。
(三)未來世:(甲)先世的極重惡因已經消滅。(乙)當得成無上正等正覺的果,即能成佛。
現在讓我將以上的分析再總結一下,歸納成下面幾點:
(一)這個人過去造了極重的惡因,但也有得聞《金剛經》的善因。這些因都在等待足夠的緣,才能成熟結果。
(二)今世他持戒修福,因而受持讀誦《金剛經》,努力于培植善因的緣,不做助長惡因的緣,因此善因迅速成熟,而應墮惡道的惡因,則因為緣不具足,不能結出墮三惡道的果。
(三)可是他還是有些助長惡因的緣,所以這些應該墮惡道的因,已顯露出一點將要成熟的現象,所以被人輕賤,幸而他已能持戒修福,受持讀誦《金剛經》。所以經中說‘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以今世人輕賤故’,是說,他雖受人侮辱、訕謗,或雖然有破財、生病等困擾,可是他能安心忍受,不起怨恨心,不起嗔怒心,不起報復心。換句話說,他能不生起可以助長惡因的緣,因此他過去世種下極重的惡因,沒法滋長成熟。
(四)而且他因受持讀誦《金剛經》,深信實相,所謂‘心若空時罪亦亡’,我相已淡,那過去世的極重惡因,結成一點‘為人輕賤’的小果,也就此消滅。不但如此,而且奠定了未來成佛的基礎。
講到這裏,各位同修大概已經明白,我為什麼要講前面這麼一大段。
因為佛所舉的這個‘為人輕賤’的例子,正是我們所要研究的‘忍辱’裏的‘辱’。而這位善男子或善女人,能不起怨恨心、嗔怒心、報復心即是‘忍’。所以‘忍’即是避免造助長惡因的緣。
各位,佛的這個例子,不但加強了我們前面的兩個結論:(一)‘因’要有足夠的‘緣’,方能成熟而結‘果’,及(二)‘因’可以因不同的緣,結出不同的‘果’,而且強調了‘緣’的重要性。因為‘受持讀誦《金剛經》’是滋長一切善因的緣,‘不起嗔恨報復之心’是避免助長一切惡因的緣,於是善因迅速成熟,智慧日益增長,而惡因則遲遲無法成熟,終於結個小果,就此消滅。
忍辱
有了上面對因、緣、果的相互關係的瞭解後,現在我們進一步來研究,什麼是佛法中的‘忍辱’。
為解釋方便起見,我將忍辱分為四種層次。
為了容易記得起見,我將第一層次叫做‘強迫忍辱’。
強迫忍辱的意義是,實在忍無可忍,但又不得不忍,否則只有死路一條。在中國不幸的文革時代,這類例子不勝枚舉。不知多少人遭遇到所謂的亂戴高帽子的罪名,種種難以忍受的侮辱,種種無所不用其極的虐待,可是被害的人若一反抗,不是被殺,即是自殺。這種忍辱是表面上的強迫忍辱,而其內心,往往是十分的怨恨嗔怒,只是不敢發作而已!各位,可悲的是這種強迫的忍辱,會造成極大的助長惡因的緣。又因為害他的這批搞文革的人,也種了極重的惡因,於是造成怨怨相報,無有了期。
從因果的觀點來看,強迫忍辱是最危險也是最悲哀的境遇。
第二層次,我名之為‘勉強忍辱’。一般人通常都在這個層次之中。所謂‘勉強忍辱’,就是說,在普通的情況下,並不忍辱。若有受人侮辱的情形,即使是極小的事情,也會引起反感的破口相罵,甚至於動手記恨。只有在特種情況下才忍辱,譬如,在上司面前,不得不低聲下氣;或想要做成這筆生意時,總得忍一口氣;或者在不好意思的場合下,就噤著嘴不響,而心裏還在嘰哩咕嚕的,這種都是勉強忍辱。勉強忍辱還是在造成助長惡因的緣!而可歎的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連勉強忍辱都不多,往往是任性地發脾氣,有時一件芝麻小事也可以弄得拍桌破口大駡,可以造成滋長惡因的重要助緣!
第三層次,我叫它為‘明理忍辱’。這一層次是明白了因、緣、果的關係和道理之後,知道要忍辱;明白了如果不忍,將會造成助長惡因的緣的道理而忍辱;明白了忍辱表面上看來是吃虧,而實際上是對自己大有好處的道理而忍辱。這樣的忍辱,不但不會造成助長惡因的緣,而且可以做到將侮您的人當作善知識看,當作恩人看,由此更建立了滋長善因的緣。所以佛經裏說‘忍有無量功德’。各位,明理忍辱頂要緊的一點是,並非只是外表上的忍,而內心的明理,內心自發的忍受,懷恨嗔怒的心不生起的忍。從明理忍辱再進一層,即達到我想介紹給各位同修的最高目標──第四層次。
這一層次,本無可名,姑且稱為‘無相忍辱’。這是根據《金剛經》中,佛說他前生被歌利王解割身體時,他沒有嗔恨,因為他已沒有我、人、眾生、壽者四相,所以名為無相忍辱。各位,什麼是無相忍辱呢?要忍辱而自己沒有‘在忍辱’的觀念,要忍而‘不自覺為要忍’,要根本心中‘沒有我在被辱’,也‘沒有我在忍辱’的觀念,這才叫無相忍辱。沒有四相,本性如如,自然談不到造助長惡因的緣,這是我們學佛的應該建立的理想。這也叫做‘忍辱波羅密多’。
各位,我們誰也沒法知道,從無始以來,所造的無數惡業,無數善業,究竟有多少留藏在我們的八識田中。這些善惡的種子,都在等待有足夠的緣來使之成熟。如果我們希望善因先成,惡因能遲遲或頂好永遠不要成熟,很明顯的,今世我們最應該努力的,就是做能滋長善因的緣,而不要造助長惡因的緣。若希望善因快快成熟,多多成熟,就得隨時隨地,抓住機會,儘量做各種可以滋潤一切善因的緣,而儘量避免做可以助長惡因的緣。
忍辱只不過是許多機會中的一種。在我們日常生活中,起心動念,都在造緣,若處之得當,則成善緣;若處之不當,便成惡緣。是善是惡,往往是差之毫釐,卻失之千里。而什麼是滋長善因的緣呢?什麼又是助長惡因的緣呢?這就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周全的,這要各位在日常生活中時時自己去體驗。做為今天的結束語,概括的講,我可以引用佛經中常提到的貪、嗔、癡、慢、疑,都是助長惡因的緣;戒、定、慧、六度、十善道則是滋潤善因的緣。願和各位同修常常互相警惕勉勵,共同走上消除惡因,成熟善因的正路。謝謝各位。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六日講於紐約大覺寺
(三十)願力
各位同修,一九八五年我到中國大陸去,在普陀山的觀音道場打了一個佛七,回向給曆世的祖先。有一天,在船上聽到有一群人在低聲談話。‘你今天許了願沒有?’那人答:‘有呀!我每次都是求觀世音萻薩的。’‘您怎麼發願呢?’‘我願觀世音菩薩保佑我這批貨平安到達。’‘靈不靈呢?’‘從前我不求觀世音菩薩的時候,貨常被沒收。’那個人說了之後,東張西望了一下,看看沒人注意,他又說:‘這次如果平安,我總得還願了。’問的人說:‘你難道許了願,都不曾還?’‘我太忙了,不過這次一定去還?’
各位一定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這種發願,不是我今天所要講的佛法中的所謂‘願’。這只是一種希求,在佛法中應該說是‘欲’,是貪的一種。
當佛法自印度傳入中國的時候,翻譯經典的大德們,對選擇字眼是煞費苦心。‘願’與‘欲’在中國文字中原是相通的。《辭海》中的注解,即是‘願者欲也’。可是佛法中的發願並不是要助長一個人的貪欲,而是一種虔誠決心要種善因、造善緣,期得善果的表露。所謂善果,是要逐漸的減輕乃至消除虛妄的我相、我見、法相及非法相,而證佛果。
我相、我見極不容易減輕乃至消除,因此在我們的修行過程中,不必怕有一個‘我’的存在,更不應該有錯誤的觀念,說要將‘我’消滅,而可採用一種善巧的方法,即是將‘眾生’的觀念,來逐漸替代‘我’的觀念。譬如說,各位中有人希望長命百歲,當你轉到這‘願我長壽’的念頭時,立即也想到‘願一切眾生都壽命無量’。這就是阿彌陀佛在未成佛之前,是法藏比丘時所發的四十八大願之一。法藏比丘的願是:‘我作佛時,我刹中人,壽命皆無央數劫,無有能計知其數者,不得是願,終不作佛。’
因此今天我想和各位研究討論的是佛法中所重視的誓願。‘願’為‘行’的前導,也是‘行’的方向,而‘行’是願的實踐。沒有願的行,可能變成漫無目標的修行,不知所終。沒有行的願,頂多只能做到望梅止渴,而身體仍沒有得到一滴水份。所以願與行必須相輔並進、必須並重,才能產生力量,這種力量可以叫它是願力,也可以叫它是感應。
今天時間不多,我想提出兩點,供各位參考,也許拋磚引玉,各位同修因此更有所啟發,得大受用。
第一點是:虔誠的願,可以感應很快,不必等到滿願。
第二點是:願要發得大,愈大則感應也愈快愈大。
關於第一點,我想以兩個例子來說明。一個是取自《了凡四訓》,一個是我自身的經驗體會。
各位大概都知道有《了凡四訓》這本書,這裏有白話注解的本子贈閱。袁了凡先生是中國明朝人,做過相當大的官,這本《了凡四訓》原是他將自己的經驗和心得,彙集起來,分為四類教訓,寫給他兒子的。可是這本書的內容,極合做人的實用,所以數百年來,流傳極廣。
袁了凡先生原名學海,本來是學醫的,因為先後遇到了兩個人,改變了他一生的境遇。第一位孔老先生,命相專家。孔先生說他的命不應該學醫,應該讀書做官。並算出他那一年應中縣考,得第十四名,府考是第七十一名,一直算到他入京考科舉,得第三名,可是沒有考上舉人、進士,而後被派去四川做官。但說做滿三年,應即告退回鄉,因為他只有五十三歲的壽命,將於八月十四日醜時壽終正寢,並且命中沒有兒子。
奇怪的是,袁學海自棄醫、讀書,應考之後,所有縣考、府考等的年分及考中名次,和孔先生算的完全一樣,絲毫不差,這不能不使袁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也因此逐漸的令他心灰意懶,因為一切都已前定,非他所得更變,況且壽命不長,又無子孫,前途渺茫,所以感覺生命缺乏意義。於京城中入貢後(即全國會考被錄取)回來,到南京棲霞山和一位雲穀禪師,對坐三日三夜,不曾閉眼。
雲谷禪師即是袁學海遇到的第二位長者,改變了他的整個人生觀及生命。雲穀見他對坐三日夜而不起妄念,怪而問之。袁先生據實以告:因他的命運,已被孔先生完全算定,生死榮辱都有定數,且此生已來日無多,又無兒子,即使要生妄想,也想不出什麼妄想了!
雲穀聽了大笑:‘我觀你三日夜不起妄想,以為你是個豪傑,原來你只是一個凡夫。’於是雲穀禪師給他一番很肯切的開示:
三世因果,絲毫不差,命數是有的。但是算命只能算一個人的過去。今世所造的因,所得的果,在命數中算不出來。普通的人,因為今世的因並不極大,所以命運的改變雖有之,不很顯著。可是,大惡的人或大善的人,今世所造的因,足以影響他的命運。你聽了孔先生的命數,就消極地放棄了今生造善因改變命運的機會,甘心受命運的支配,豈不是一個十足的凡夫!袁學海深為感動,乃拜而請教。
雲穀禪師問他:‘你自審能中舉人否?’袁想了很久,說:‘不能。中舉人的人往往都是有福德的,而我這生毫無福德可言。’又問:‘你自審能有兒子否?’袁也答不能,‘水清者常難養魚,而我過分的偏愛清潔。和氣能育萬物,而我又常容易發怒。’,袁說了好幾個理由。於是雲穀禪師叫他在佛前痛自髮露懺悔。袁先生於是在佛前立下誓願,誓行善事三千件,求能中舉人,以答謝祖先之恩,並將他學海的名字改為了凡。
次年,袁了凡去禮部考科舉,照孔先生的命算,他應以第三名錄取,可是他考了第一名,這是第一次孔先生算的命竟不全准;而這年的秋天,袁了凡中了舉人,就完全和孔先生所算的命不同了。
在《了凡四訓》中有兩段特別值得我們的注意,都是袁了凡自己講的:
一、自在佛前懺悔、誓願行三千件善事之後,我就常覺得有神明在暗中督察,因此戰戰兢兢對任何事都勤奮努力,一改往日懈怠隨便的習氣;
二、自發誓願後,雖然第二年即中舉人,可是三千件善事,卻並不容易,一直到十一年後方才滿願。而且自己檢點,過失還是很多。其中最大的是看見有善事可做而遲疑不決;或心想為善,而口上常犯過失,得罪於人。
這裏我得到一個重要的結論:袁了凡的佛前髮露懺悔,並不僅是一種儀式,而是深心的至誠懺悔,有痛哭流涕的感覺,以這樣的誠心為基礎而生起的願,力量極大,所以雖然他三千件善事的願,要在十一年後方才滿願,可是第二年就中舉人,達到了他的心願,這就叫願力無邊。
第二個我想舉的例,是五年前的七月四日,內子居和如往生那天清晨,在八個小時握著她的手念阿彌陀佛後,心中是一片的空虛,好像失去了一件無價之寶,也像是一個迷路的小孩,不知前途依靠何在?就這樣的走進了家中的佛堂,而第一眼看到的即是佛桌上和如每晨念的《金剛經》的本子,一顆心就抓住了這本經本,發了一個要替和如每晨繼續念《金剛經》的願。到今天已整整五年,尚未有一日間斷。現在回想起來,發那個願時的心境,確可算得是清淨虔誠。此願不知何日了!也沒有一定的回向物件,但感應已經很是顯著,不但我個人因此有了一個精進修行的中心,即以那本《金剛經的研究》小冊而論,現在已有六地的善知識分別出資刊行,包括中國大陸,增訂版有的已是第四版,本數已有幾萬本,譯文已有俄羅斯文,越南文,相信一定有人因此得益。各位同修!請體會一下我那時發願的心情,確乎可說是無相無私,至誠全心,並沒有任何貪圖,所以至誠的願,其力量實在不可思議,否則決不可能有這樣的善果。
各位同修,現在我們來研究一下第二點,‘願要發得大,愈大則感應也愈快愈大。’首先,我想要求各位,在想願要發得大的時候,就只要想:‘願要發得大。’不要去想‘這樣的大願如何還呢?’也不要去想:‘我是不是在空口講大話啊?’更要忘了我上面所講的‘感應會愈快愈大。’就只是至誠的發大願,以願為中心,不作其他的想。所謂感應愈快愈大,是自然的因果現象。你愈不去想它,感應就愈快愈大,愈去想它,就愈著相。
《金剛經》開宗明義,須菩提所問的問題:發了心的善男信女,應該如何安住其心?降伏其心啊?簡單的說,就等於是我們常常想問的:我想學佛,但是應該如何修行啊?
佛在經中兩次說明,要想學佛的,就得發大願,‘我應滅度一切眾生。’眾生應廣義的講,是眾緣和合而生的一切有情、無情的物質、情感,都叫眾生。‘滅度’是煩惱生死的解脫消滅。各位想一想,‘應滅度一切眾生’是要將宇宙間的一切有情無情的煩惱生死統統消除。各位,我們要想消除一個人的一點點煩惱,都尚且不容易,這樣的大願,佛是不是叫我們在空口說大話呢?當然不是。佛在《金剛經》中強調:‘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所以願發得大,不是說大話,和所謂吹牛不同,因為願是目標,願是方向,願是信心。
哥倫布數百年前,為了要證明地球是個圓球的理論,不惜冒生命的危險,航行于茫茫大海之中,歷經種種風險,終於發現了新大陸。這要證明地球不是一個平面而是圓球形的決心,即是佛法中所強調的願,也即是一個人學菩薩行、學佛的目標、方向、信心。
法藏比丘四十八大願,終成阿彌陀佛;普賢菩薩的十大行願,明白的說明,虛空無盡,眾生無盡,眾生煩惱無盡,我願無盡,這是何等的心胸!地藏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觀世音菩薩,千處祈求千處應。各位請想一想,我們從早到晚,忙忙碌碌,可有那一刻的思想,那一刻的行為,相似於這些大菩薩們的心胸志願呢!這是不是即是我們沒有懂得如何學佛、修菩薩行的要領呢?
也許各位在想,既然發願這樣重要,那麼我們應該怎樣發願呢?這個問題極切實際,應該是我今日想和各位研究的中心。
《金剛經》中有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千年來讀誦《金剛經》的對這個問題都有討論。問題是:為什麼在經首佛答須菩提的問題時,不說善男子、善女子,而說諸菩薩摩訶薩?而在卷中再答須菩提的類似問題時,則不再用諸菩薩摩訶薩,而是直答善男子、善女人?
我想用一個極淺近簡單的解釋,不知各位以為如何?佛的先提菩薩摩訶薩,即大菩薩,是要我們以大菩薩的修行方法為榜樣,所以指的是理想及目標。後面直稱善男子、善女人,是告示應如何實踐。可是兩個回答的大意,都是‘應滅度一切眾生。’於此可見‘滅度一切眾生’不但是理想及目標,也是實踐的具體法門,要我們逐漸的消除一切眾生的煩惱生死。既然要消除眾生的煩惱生死,自然不應該做可以造成眾生生起煩惱或種生死流轉罪惡之因的種種業。可是這談何容易,決不是一下子可以做到的。所以佛在經中說:‘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有了目標方向,還得一槳一槳地努力劃去,否則徒有目標,船還是動不了。
因此,有願必須有行。我們應以大菩薩的宏願作榜樣為目標,而採用各種量力而行的划船方法,這樣才能生起不可思議的願力。
今天我只提出三種划船的方法,只能說是我粗淺的心得,各位舉一反三,一定可以想出許多更適合您的實際情形的方法。如果各位同修可以將您們所想出的方法,也能寫信告訴我,使我可以發更多更大的願,大家多結善緣,十分心感。
我想介紹的第一個方法是:
要發您能做得到的願,並且要發得大。
這話怎麼講呢?我現在舉幾個相彷的例子,請各位細心體會,看那一個願最大。
一、我願每日念十遍心經,將此功德回向父母,以報養育之恩;
二、我願盡形壽每日念十遍心經,願以此功德,祈求世界和平;
三、我願每日念十遍心經;
四、今年我願每日早晨念十遍心經;
五、今年我願每日念十遍心經,保佑闔家平安;
六、我願念一千遍心經,祈禱某某的病早日恢復康健。
各位,那一位願意說,這六個願中,那一個願您覺得發得最大?(有人答:第三願。)很好!很好!
各位請記住:一個願如果有期限,就不是大願。所以‘今年’‘盡形壽’‘一千遍’都是期限,不是大願。
願有了目的,有了希望,或有了對象的限制,也不是大願。所以‘保佑闔家平安’‘回向父母’‘世界和平’‘早日病癒’都有了物件,都著了相,都有了限制,並不是虛空無盡,也不是大願。
因此這六個願中,最大的願是那個最簡單的願:
我願每日念十遍心經。
這個願,您可以今世、下世、再下世一直念下去,此願無有了期,所以謂之大。
此願沒有目標,即等於目標無量,回向功德,猶如虛空無盡,所以謂之大。
此願沒有物件,即等於回向法界一切眾生,眾生無盡,所以謂之大。各位一定已經體會出如何發大願的秘訣。這種願是您可以做得到的,可是頂要緊的是不要中斷。
第二個划船方法我想介紹的是:
在大菩薩們的宏願中,選一個您最歡善(相應)的願,依照您現在可以做到的逐漸實行。
佛菩薩的宏願很多,在中國的佛法傳統中以普賢菩薩的十大行願為最易選擇。這十個都是大願,一樣的功德無量。我現在念出來,各位若聽到某一願時,心中生起歡喜的相應,您就不妨選這個願作為開始:
禮敬諸佛 稱讚如來 廣修供養 懺悔業障 隨喜功德
請轉*輪 請佛住世 常隨佛學 恒順眾生 普皆回向
我現在舉兩個例。譬如您覺得禮敬諸佛對您相應,您就依照您的實際情形,發一個可以做得到的願,說:我願每日對十方三世一切諸佛禮敬十拜。
如果您的配偶或父母是信耶穌教的,您不便在家中供佛禮拜,或病臥床上,都可以用觀想或合掌以代替禮拜,只要至誠,一樣是禮敬,並無差別。這個願即是一個有無量無邊功德的大願。
又譬如說,您對廣修供養相應,您可以發一個願:我願每日誦《金剛經》一遍,供養十方三世一切諸佛菩薩,一切賢聖大德。
這也是一個無量無邊的大願。倘若時間不允許您誦《金剛經》,那麼心經亦可以。這都是法供養,而諸供養中以法供養為最大。
第三個划船方法是一種善巧方便,只要您心真誠,小願可以變大願。
這方法是在您發任何願回向時,在您原本回向之後,一定加一句:‘願以此功德回向法界一切眾生。’
如果袁了凡先生懂得這個善巧方便,他在發願要做三千件善事,使他能中舉人時,再加一句,願以此功德回向法界一切眾生,他不但照樣中舉人,而且更造了無相的因,將來會結無相的果,無相的果,即是佛果。
願各位在這次莊嚴寺的夏令營中法喜充滿,功德無量,並願我們大家以此功德,回向法界一切眾生。謝謝各位。
一九九三年講於莊嚴寺佛學夏令營
(三十一)修福
今年在莊嚴寺夏令營中,我以‘願力’為題,作了一次講演。其中引用了《了凡四訓》中袁了凡所發的要做三千件善事求中舉人的願。最近收到一位朋友的信,他說:袁了凡的許願,只是為了他自己想中舉人,何以福報能有如此之大?他覺得我這個例子舉得不恰當,遠不如第二個例子,為居和如繼續每天早晨念《金剛經》,那才是真心大願,應該感得大的福報。
這位朋友自有他的見地,我很欽佩,也因此引起我想對佛學中的幾個術語:福、求福、修福、福德、功德作一些研究,希望對通常所謂的‘修福’有一個比較正確的認識,以幫助我們修持。這是今天應繼如法師之囑,來大覺寺和各位同修研究這個題目的緣起。
凡是學佛的人,都想修福,所以究竟怎樣才是修福,應該是我們都希望明白的課題。我今天並不想追究高深的理論,而是想尋找出一般人都能在日常生活中做得到的修福方法,使我們可以在不知不覺中,符合了佛陀所指示的做福德、功德的正知正見。
求福、修福、做福德、做功德都是佛教中所提倡的事,但是這些‘因’所能結出來的‘果’,卻有程度深淺的不同,及究竟和不夠究竟的差別。所以求福並不是修福,做福德也並不是做功德。
今天我想分為三個段落來和各位研究:
一、求福和修福有什麼不同?
二、福德和功德有什麼不同?
三、我們應該怎樣修福?
一、求福和修福有什麼不同?
在說明什麼是求福,什麼是修福之前,我先舉幾個例子請各位來評定,也許可以幫助大家對求福及修福有更深刻的印象。
第一個例子:在莊嚴寺觀音殿的正中,有一尊五彩的磁的觀世音菩薩像,旁邊站著一位張著笑口,活潑可愛的童子像。有一天我正好在殿上,看見有一對年輕男女,很虔誠地跪在觀世音菩薩前面祈求。這位年輕的太太看見我在邊上,很自然的問我:‘請問你曉得這裏的籤筒在那裏?’我答:‘這裏並沒有求籤設備。’她問:‘那末我們怎麼知道觀世音菩薩答應或不答應呢?’我說:‘你不妨拋一個二毛五的角子,看見老鷹在上面,不就可以表示觀世音菩薩已答應了你們嗎?’他們大概很同意這個建議,馬上拿出一個角子,又祈求了一回,往上一拋,只見他們都望著地上,滿臉笑容的又拜了一拜,高高興興的走出殿門去了。
各位覺得這對年輕男女是在求福呢?還是修福?
(所有的回答幾乎都是求福。)
第二個例子:中國唐朝時代,有一位玄奘大師(就是通俗小說西遊記中所說的唐僧),他千辛萬苦,冒了生命的危險,經過沙漠地區,遠去印度,收集了許多佛經,回來中國,然後以他一生的精力,將很多經典譯成中文,是一位奠定在中國發揚佛教的重要人物。各位常念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即是他所翻譯的。
各位,玄奘大師的取經譯經,是求福呢?還是修福?
(幾乎一致的回答是修福。)
第三個例:大約兩年前,那時和如紀念圖書館正落成,《金剛經的研究》這本書也已出版。我收到一封不具名也沒有地址的短信,大概是一位女士寫的。她說她讀了我講述的《金剛經的研究》,對於居和如十八年每日早晨念一遍《金剛經》的記載,覺得念《金剛經》有這樣的福報,實在太好了,不但生前有一個好丈夫,死後還造圖書館紀念她,很受感動。現在她也開始每天早晨念一遍《金剛經》。
各位,她是為了求福呢?還是在修福?
(回答頗不一致。)
第四個例子:就拿《了凡四訓》中袁了凡的第三個願──做一萬件善事,求中進士為例。袁了凡中了進士之後,派去四川做縣官。明朝時代,縣官的權很大,他可以不必請示上司就決定更變老百姓應繳納的糧稅。袁了凡做了縣官後,體恤農民的艱苦,下令減稅,萬民騰歡,感得神明托夢,說他這件減稅善舉,已滿足了他做一萬件善事的誓願。
各位,袁了凡減稅這一個決定,是為了求福呢?還是在修福?
(有的答:袁了凡是在還他求中進士的願,應該是求福。有的答:袁了凡的減稅,是為萬民著想,心中甚至於並不一定有還願的想法,因此他這一舉動,應該是修福。)
各位,你們都答得很好。
求福似乎比較簡單明瞭。所以讓我們先來研究修福。因為我近年來讀誦研習,都以《金剛經》為中心,所以想以《金剛經》中對‘修福’的觀念,和各位加以研究。
各位所常念的《金剛經》是鳩摩羅什大師所譯。在他所譯的《金剛經》中有這麼一段:佛說後世‘有持戒、修福者’,於佛所說的教理,‘能生信心,以此為實。’這裏鳩摩羅什用了‘持戒、修福’四個字。在《金剛經》的另一種譯本中,即玄奘大師的《大般若波羅密經》第五七七卷,玄奘大師將這四個字譯成‘具足屍羅,具德具慧。’屍羅是戒字的梵文音譯,所以‘具足屍羅’即是‘持戒’;而‘具德、具慧’即是‘修福’。換句話說,要具備德及慧兩個條件,方是修福。
什麼是‘德’?佛書中有一句經文叫‘善滿稱德’。通俗些講,就是說你善事做到家了,稱為有德。德又有‘福德’和‘功德’之分別,這其間相差很遠,我們在第二點討論中,將細細研究。這裏玄奘大師所用的‘具德’,應該說是福德和功德兩種都具備。換句話說:修福的人不是單做福德,也須做功德。
什麼是‘慧’呢?慧即是智慧,大智慧在佛經中就叫般若,這是梵文的音譯,讀作‘缽弱’。
所以修福的人,不但是修德──修福德,修功德;還得修慧,六波羅密中的禪定、般若都包括在內。
因為修功德又修智慧,所以修福的人必定心胸廣大,我執輕微,以眾生為對象,以普渡為願力,這就和求福的只為了自己或小我的幸福、財富、名望、權勢等有了極大的不同。
不過話得說回來,‘修福’固然是我們學佛的應該致力學習的法門,但‘求福’還是值得提倡的。不但能求福總遠比不知求福的好,而且在這個時代,高談修福,怕有拒人千里的流弊。所以一切善事,不論為己為人,不論是大是小,我們都要讚揚稱頌。對十善道行之有素的人,自會慢慢的懂得‘不住相佈施’及做功德的優勝嚮往,這是修菩薩行的同修們所應該特別注意的善巧方便。
二、福德和功德有什麼不同?
禪宗裏有一個很出名的掌故,那是達摩祖師初到中國和梁武帝的一段不相投機的對話。
梁武帝聽說西天有一位大德來臨,就興致很高的接見他,並問達摩祖師:‘我一生造廟度僧,佈施設齋不計其數,請問我的功德大不大啊?’達摩祖師回答:‘實無功德。’這一來話就講不下去,很可能梁武帝就此拂袖下殿,逕回後宮去了,自此不再見達摩大師。
在《六祖壇經》中韋刺史以這件掌故請教六祖慧能。六祖的回答是:‘武帝不知正法。造寺度僧、佈施設齋,名為求福,不可將福便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六祖講了很多道理,他的結論是:‘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佈施供養之所求也,是以福德與功德別。武帝不識真理,不是我祖師有錯。’六祖所講的道理,恐怕不是我們完全能聽得懂,各位有興趣研究,不妨請看《六祖壇經》的疑問品。我現在只選出其中一二點,相信是我們可以逐漸做得到的,希望可以幫助各位做真功德。
六祖說:‘內心謙下是功,外行於禮是德。’‘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吾我自大,常輕一切,即自無德。’又說:‘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輕,常行普敬。’‘心即不輕’就是說不輕視別人,‘常行普敬’就是普遍的尊敬別人。
所以功德這件事,說它容易,卻又很艱難,像梁武帝造了這麼多寺廟,做了無數的供齋、佈施,可是達摩祖師說他並無功德;說它難做,卻又似乎人人都能做得到,因為只要內心謙下,常能尊敬別人(重視別人的意見,對人有禮貌),不自己以為了不起,即是功德,各位聽了覺得如何?
現在我們對‘功德’已有了一個約略的概念,我想和各位再研究一下《金剛經》中對‘福德’和‘功德’是怎樣區別?使我們可以更有一個清楚的認識。
我在研究《金剛經》的時候,曾有過一個有趣的問題:鳩摩羅什大師有時用‘福德’,有時用‘功德’,他是不是隨便使用這兩個術語呢?今天我就不會有這樣幼稚的問題了,因為幾年來我覺得鳩摩羅什大師對於字眼的選擇,是十分認真和嚴格的。
所以我們如果能研究出,他在什麼情況下用‘福德’,又在什麼情況下用‘功德’,則對這兩個術語的瞭解,一定更能清楚。
我於是做了一番統計的工作,發覺他在全文中一共用了十八個‘福德’,用了八個‘功德’。分析下來,概括的說,凡是提到眾生的佈施,都用‘福德’(有十五處),凡是說到對《金剛經》,信心清淨,受持讀誦,則用‘功德’(有六處)。
各位也許會問,還有三處‘福德’,及二處‘功德’是指什麼呢?
這二處‘功德’,一是佛說他自己曾供養了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佛,供養諸佛,是有極大功德。一是菩薩以滿恒河沙等世界七寶佈施,佛也說有功德,但不及另一菩薩知一切法無我,得成於忍所得的功德大。這裏請各位注意,佛說的是菩薩的佈施,並不是我們凡夫的佈施。佛在《金剛經》一開始即說:‘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又說:‘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所以四相未除的善男子、善女人如梁武帝所佈施的,大都是得人天福德的果,而菩薩的恒沙世界七寶佈施,則在無量福德之外,更有功德。為什麼呢?佛說:‘以諸菩薩不受福德故。’不貪著,故說不受,廣行佈施而若無其事,所以有無量功德。希望各位細心體會。
還有那三處‘福德’呢?那是聞《金剛經》經義而生淨信,受持讀誦及至四句偈等,都有福德。換句話說,佈施固然有福德,誦經也有福德。
根據上面分析,可以得到一個簡單的結論:佛在《金剛經》中告訴我們:
一、福德是由佈施(包括持戒、忍辱、精進)的因所產生的果。
二、功德是對般若經典信心清淨,受持讀誦的因而產生的果。
也可以說,功德是智慧(包括禪定)的結晶,而功德中也包含了福德。
三、我們應該怎樣修福?
我希望各位不曾被我講了一大堆的福德、功德、求福、修福而弄得頭昏腦脹。讓我來說一個掌故,各位也許可以輕鬆一下。
據傳說在中國蘇州有一條自鄉間通到城市的要道,每天有很多鄉下人進出。這條街只有六尺寬,名叫六尺巷。這條巷在兩家大園宅之中間,至於這條巷的由來,則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傳說。
不知道是在那一個年代,其中一家園宅的主人是在京中做丞相。有一天他收到家鄉管家的一封緊急報告,說隔壁鄰居無理,硬說兩家之間的園地劃界不清,照鄰居的意思,我們得退進三尺,園地極大,若退進三尺,要損失很多土地,請示主人應該如何處理?這位丞相,看了管家的報告後,在他的報告後面,批了幾個字:‘讓他三尺亦無妨。’管家收到主人的覆示後,就將主人‘讓他三尺亦無妨’的意思去告訴鄰居,鄰居聽了,哈哈大笑,對管家說:‘你看!你家主人多麼大方,我可也不能小氣,我也讓他三尺亦無妨。’於是辟出了一條六尺寬的通道,便利了很多鄉人,不必再繞道進城。這條通道就叫‘六尺巷’。
現在言歸正傳,我們應該怎樣修福呢?各位自己及各位所熟悉的大德親友,修福修得很多,我多少有些班門弄斧,不過盡我所想到的,提供各位三個半方法,以供作各位的參考,歡迎大家來信批評討論。
(一)不要批評人。這說說容易,但做起來並不容易。一個值得介紹的心得,是儘量發掘對方的長處,欣賞他的長處,學習他的長處,讚美他的長處。當我們注意對方的長處時,自會減少批評。又千萬避免在許多人面前批評一個人,或搬弄是非。這是修福,是修功德。
(二)實踐普賢十大行願。普賢菩薩的十大行願,每一行願都在修福,其中對一般學佛來講,懺悔業障及恒順眾生最易引您走上修功德的正路。
(三)受持讀誦《金剛經》。勸您每天至少念一遍。這是出於我親身的經驗,體會到《金剛經》實在有不可思議的功德。也是頂容易做得到的修福,而其功德無量。
至於什麼是半個方法呢?
如果您和人爭吵生氣,或被人欺辱時,倘能生起‘讓他三分亦無妨’的心,往往可以堵造業之途,開修福之門。這是半個修福的法門,供各位一笑。祝各位福慧雙修,謝謝各位。
一九九三年講於紐約大覺寺
(三十二)緣
今天我們在莊嚴寺聚會,依佛法來講,是因為我們彼此宿世因緣成熟,或者說眾緣具足,所以能聚在一處,並非偶然。這個‘緣’字在佛法中佔有極重要的地位。諸法緣生,性空緣起,都是佛陀親證的重要教義。
今天我準備和各位講兩件我親身遇到的事實,想在這些事實中,讓各位體會到緣的重要性及微妙處,供各位參考。
在未講這兩件事實前,應該先對這個題目‘緣’字稍有交代。根據《辭海》,這個緣字,音‘沿’,‘因也’。所以在中國文字中,也可以說緣即是因。可是在梵文中,‘因’是 Hetu,‘緣’是 Pratyaya。Hetu 是指結某種果必須要有的主因。譬如結瓜結豆,必須要有瓜或豆的種子,所以種子是主因。而 Pratyaya 是指所有幫助這主因結成果的助因,助因就是佛經中的‘緣’,沒有緣,這主因就不可能結果。譬如種子必須有日光、水分、泥土等方能結瓜或結豆,所以日光、水分、泥土等就是助因。中國的佛經多從梵文翻譯過來,所以在佛經中也將因和緣分開,主因稱因,助因稱緣。沒有緣,或者緣不具足、不夠,這個主因也就會遲遲結不出果。這一個真理,十分重要。我們如果能徹底掌握住這個真理,對日常生活中所遭遇的一切事情,都會漸漸地看得更清楚,想得更明白,可以幫助您減少因為這類事情而引起的夢想顛倒,甚至於身心受苦。
一九七四年,我有緣認識了西藏密宗白教的領袖第十六世DB法王。那是他第一次到美國來弘法,住在我長島的菩提精舍中,因此有相當多的機會親近他,他的弘法熱忱與慈悲和藹,給我極深的印象。
一九七五年,他第二次來美,要我幫他在紐約建一所白教的北美道場。那時美國佛教會已發動造莊嚴寺。敏智、仁俊、聖嚴等各位法師,帶領著不少同修,真所謂篳路藍縷,正在一片荒山森林中覓徑辟路。我記得仁俊法師那時曾口占一詩:
一片天青一片禪 山深水活意超然
他年最是宜人處 嶺上梅花穀口蓮
今天正好仁法師亦在座,不知仁法師還記得這首詩否?目前還是嶺上無梅穀缺蓮,不知仁法師願發心來完成您的詩意否?
美國佛教會那時已在我四百六十英畝的土地上,選了一百二十五英畝(相當於五十二甲餘)的土地,包括一個五英畝大小的湖。所以,當DB法王囑咐我幫他興建北美道場時,我就將剩下的三百三十五英畝地全部讓他選用。可是說來奇怪,他們踏遍整塊山地,竟找不到一處像莊嚴寺那麼背山面水,三邊懷抱的適當地形、各位!請注意,這是緣不具足的第一個象徵。
一九七六年中,DB法王好不容易選定了一塊在卅五英畝濕地邊緣上的高地,準備將來將此大濕地開闢成湖。同時,我又為他在那地的近旁,買下一所房屋,作為他們的臨時場所。這所房子後來仁法師也曾辟為精舍,駐錫其中。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一切法律檔都已準備好,決定正式簽字。DB法王及他的幾位仁波切及隨員等都已住在那屋裏,客廳怖置得相當華麗,屋外也褂滿了西藏旗幟,充分表顯出密宗道場的風格及莊嚴氣氛。當我到那所房屋去謁見DB法王時,他們還吹起號角,以示隆重。
可是,緣不具足的象徵接二連三。正當我走進廳內,向DB法王頂禮時,掛在牆上的一張他的照片,忽然掉了下來,隨從為之失色。後來我們準備簽字時,薑貢仁波切將大竇法王常用的墨水鋼筆交給他,請他簽字,DB法王簽了下去,可是筆中竟然沒有墨水。這一來又是一陣忙亂,趕快換來另一支筆,方才簽字蓋章。
一九七七年五月,DB法王在那選定的場所,舉行淨場典禮四天。第四天來賓約三百人,包括了當地的鎮長等,我記得陳健民居士還專程從三藩市趕來參加。儀式在一個大帳蓬中舉行,正當儀式進行中,忽然烏雲密佈,大雨傾盆,一時風聲、雨聲、號角聲、鈴聲、鼓聲混成一片。現在回憶起來,後來幾年中莊嚴寺的幾個重大法會,總是天色睛朗,相較之下,實在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以DB法王的修持及經驗,我絕對相信,他對這塊地緣不具足的事實,一定更比我們敏感。所以在淨場之後,他們就積極地尋找其他的地區。
幾個月後,DB法王對我講,他們在紐約的 Woodstock 看中了一家有四五十間房間的旅社,因主人年高,正在廉價出讓。旅社在山丘上,氣勢不錯,也有足夠的土地可供作擴充。法王問我願不願意助他買下那邊的地及旅社,他願放棄此間的三百多畝土地。因為有現成的房舍,他們可以立即成立道場,接引信徒。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並遵照他的意思去做。
各位如果到過 Woodstock,看到現在他們新蓋好的華麗莊嚴的西藏式寺院,不能不欽佩DB法王的明智決斷。而我,這二十年來,深深地體會到要在一片荒山中建造一座寺院是何等的艱難辛苦。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沒有這類緣不具足的象徵,他們不另去找地方,不找到 Woodstock 有四五十間房間的場所,仍在這塊地上開山辟路,從頭做起,KTD(DB法王的道場)絕不可能有如今日的成就。
各位,現在我想請問大家一個問題,在這件事實中,各位可曾發現些什麼道理?
(有的說:‘DB法王道場的緣不在此地,是在 Woodstock。’有的說‘因為他發覺這塊地不適合,所以又去找別的地方而找到了 Woodstock。’有的說:‘因為此地的緣不具足,反而造成他得到 Woodstock 的緣。’)
你們都說得很對,不過我特別想強調的,是‘因為此地的緣不具足,反而造成他得到 Woodstock 的緣’,使他能提前成立道場,奠定基礎,完成新的寺院。
各位,這個關鍵在什麼地方呢?根據我的觀察:關鍵在於他能保持冷靜的頭腦,他不因為此地緣不具足就懊惱,怨天尤人或放棄。他充分地利用了這裏緣不具足的緣,仍能使我高高興興地幫他建立 Woodstock 的道場,更迅速圓滿地完成了他的目標。
各位不妨自己回想,您過去有沒有緣不具足的經驗?而您是如何利用這個緣不具足的緣?
我再舉一個例子:在我讀高中一年級的時候,忽然患了白喉,那是一種傳染病,所以我被逼輟學,只好回家鄉養病。各位請注意,讀書必須要有健康的身體的助緣,所以病了,即是緣不具足,不能繼續讀書,只好回家。那時我還不懂佛法,什麼叫緣?或者緣不具足?所以因傳染病而被逼輟學,心裏非常難過,可是毫無辦法。
在養病期間,沒有事做,一天到父親的書房裏,在書架上隨手抽出一本書叫《楞嚴經》,竟看得大感興趣,不但煩惱懊傷的心情大為減少,而且成了我以後對佛法發生興趣的開端。研究《楞嚴經》要有空閒的時間和清靜的環境,所以家鄉養病,竟成了讀《楞嚴經》的極好助緣。
這是我今天想貢獻各位的第一點:凡是遇到緣不具足,您原想達到的目的遇到障礙挫折不能完成時,千萬不要懊傷煩惱,怨天尤人,要儘量保持冷靜的頭腦,這個緣不具足的緣,往往能使您達到一個比原先更美滿的果。這是學佛的真正好處,不僅是理論,希望各位記在心上。
我想講的第二件事,即是莊嚴寺的這尊千年古觀音像。這尊觀音像降臨紐約莊嚴寺的故事,在座的已有不少位聽到過。簡單地講,是在距今六十六年前,有一位自稱做進出口生意的北歐丹麥人,送一大堆殘破的木質古像到 MR.PAUL RUDIN 家裏,請他修理。MR.RUDIN 是一位雕刻家,那時才廿九歲,住在距離現今莊嚴寺不遠的地方。RUDIN 接下來研究之後,發覺這一堆破木像是一尊東方的古雕像,他自知經驗不夠,無法修理,要退回給那位丹麥人。可是依照留下的公司電話及住址,竟無法找到這位丹麥人,也不見他再來。隔了一年,RUDIN 只好將這一大堆木料存上閣樓,等他來取。可是這樣一等,竟等了六十三年。
一九九一年,他已九十二歲,聽說附近有中國人在造莊嚴寺,正在雕塑一尊大型佛像,他好奇心起,乃與八十七歲的夫人,於是年十一月扶杖前來參觀。那時正好陳長庚教授將大佛頭部塑成,老 RUDIN 欣賞之下,歎為觀止。
三個月後的一九九二年一月,MR.PAUL RUDIN 就逝世了。據他夫人講,他臨終時說,在閣樓上的那尊東方古藝術品,他沒辦法將他修復,但保管了六十多年,現在已找到了可以修復這古像的人及這尊古像應該在的地方。他說:‘我的任務已了,可以走了。請您將這尊古像捐給莊嚴寺。’
這個故事,聽來好像很簡單,可是這一年多來,有許多問題,我竟百思不得其解。今天想趁這個機緣,列出幾個重要的關鍵問題,請各位來共同研究。
在這個故事中,除古觀音像外,有三位重要的人物:丹麥人、RUDIN、陳長庚教授。
我們現在暫且不談這尊古觀音像在這一千多年的漫長歲月中,如何雕成?供養在何處?如何遭破壞?何時又修復?(照陳教授在修理過程中發覺,至少有過一次重修。)如何又遭破壞?如何及何時落入外國人手中?如何運出中國?曾到過什麼地方?如何轉入這位丹麥人的手中?這些問題,太渺茫也太複雜,而且根本無法考據證實。只有一點可講,即是在這過程中,一定包含了許多微妙的緣,我們且不去講它。今天,我們就從丹麥人開始。
我的第一個問題是,這位丹麥人為什麼會將這破舊不全的東方雕像,送到年才廿九歲,住在紐約郊外的 MR.RUDIN 家中?他一定作過一番調查,方才知道 MR.RUDIN 是一位雕刻家,那末,他也應該知道在紐約、波士頓一帶,比 RUDIN 出名的雕刻家多得很。他既是做進出口生意的,不會不知道美國許多都市中的博物館都會出高價收買古物,一定會有懂得東方藝術的雕刻師肯和他合作或向他收買這件古物。而他不如此做,卻偏偏送到一位住在鄉郊的年輕雕刻家家裏去。
各位,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點,一個重要的緣。因為如果這尊破像在一位有經驗的知名雕刻家手中,很可能這尊像今天不會在莊嚴寺,而是在大都會博物館。您說對不對?
又譬如送到一位四五十歲已經成名的藝術家家中,即使一切都和 RUDIN一樣,將之存入高閣,六十三年之後,他將是一百十歲的人,完成任務的希望將十分微小。所以,廿九歲竟是可以付託的最高年齡,您說奇怪不奇怪?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丹麥人的失蹤。很明顯的,MR.RUDIN 急於將這堆破碎人像還給丹麥人。可是據 RUDIN 夫人講,RUDIN 曾三番兩次打電話,卻無人接;按地址去找,也找不到這家公司。丹麥人則一去不回,不曾再露臉。各位,如果丹麥人是存心要毀滅這堆破料,則又何必這麼大費周張地送去 RUDIN 家。這是木材,儘管是硬木,但還是可以火燒。因此,在這整個故事中,這位最重要的人物,丹麥人的出現及失蹤,實在具有高度的神秘性,始終在我心中成了不可思議的緣。各位,有何高見?
第三,有 MR.RUDIN 這個人出場,也很特別。莊嚴寺離開他住的 PATTERSON 不到半小時車程,中國人造莊嚴寺已有近十年的時間,而塑造大佛像也已近一年。他不早不晚,偏在他去世前三個月,忽然動念要來莊嚴寺看佛像。九十二歲的高齡,扶著手杖而來,已顯得老態龍鍾。各位,這個時間實在湊得太妙了。如果他早來,大佛頭部尚未塑好(只相差幾天),他也看不出陳教授的手藝,不可能生付託有人的心。倘若他動念太遲,已經病臥床上,這個緣也將錯過!倘若他不來看,我相信他也絕不可能起意付託有人,找到應是此像所在之地,遺言夫人,將此像捐給莊嚴寺。各位,請想一想,這個緣是何等的微妙,差不得一點,簡直令人有一髮千鈞之感。
第四,MR.RUDIN 一生做雕刻家。我到他家中去的時候,看到很多他的作品。據他夫人講,他也曾有作品為博物館所收買,則在此漫長的六十幾年中,難道 RUDIN 竟沒有動過學習東方雕刻藝術,將這尊古像修復,讓大博物館高價收買的心嗎?退一步講,他在藝術圈子中這麼久,難道找不到一位其他的雕刻家和他合作嗎?這尊古觀音像,只要在他九十二歲以前,即已修得像個樣子,即會被博物館收買,就不可能降臨莊嚴寺。所以在閣樓上等了六十三年,竟變成今日所以會在莊嚴寺重行出現受人供養禮拜的重要因緣。您說微妙不微妙?
第五,陳長庚教授的登臺,當然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因緣。不但 RUDIN是因為看了大佛頭部而生付託有人的決定,如果沒有陳教授,即使 RUDIN 要將這堆古木像送給莊儼寺,我敢擔保我們決不敢接受。陳教授原在中國杭州藝術學院擔任教授。一九九○年初,來美探望兒子,原定七月間回去,不料六四事件發生,回去不得,留在美國,遂擔任了塑造大佛的角色。如果沒有六四事件,等我們決定要建毗盧大佛時,他已早回國去了。MR.RUDIN 是不是也會看中另一位中國雕刻家的手藝,那就不得而知。所以,這個緣也十分微妙,六四事件和陳教授原定的回國日期相差僅一個多月!
第六,再推前一步,我們為什麼會在此地興建莊嚴寺?為什麼先建一座觀音殿而不像一般建寺,先建大雄寶殿?為什麼會決定造毗盧遮那大佛?這些都是使今天有這一尊古觀音像供在此地的重要助緣。千年前這尊觀音像很可能是在中國的故都長安,而今日卻在萬裏外的U.S.A,仍舊由中國人將它修復,受中國人的禮拜供養。各位,這尊觀音與我們中國人的緣,可不能說不深呀!您們的感想如何?
我可惜不能像仁法師一樣當場口占一首,但此中情節,實在值得題詩以記。不知仁法師能滿我們的願不?
對於各位,我想提出一個問題。各位現在已知道這尊古觀音像,是因為這許多微妙的緣聚合而成。可是今天各位之能在莊嚴寺供養這尊觀音像,其中還有一個極重要的緣,這個緣是什麼?我不講了,要留給各位去參,參透了,望您多多珍重。祝您們福慧增上。謝謝各位!
(三十三)悲
今年四月間,紐約 Rochester 有五、六十位同修到莊嚴寺來,其中有一個節目,是要我和他們講‘佛教的中心思想及如何應用在日常生活中’。我接到了這個題目,竟有些不知所措,因為這個題目實在太大了。要在浩如煙海的佛教教義中,選出那些是中心思想,實在不是我這樣只學了一點點佛法的人所能夠講的。
歷來大德,見仁見智,也沒有大家一致的說法。這也可能是因為眾生宿根因緣各有不同,對某些人講,某種教義是中心思想;對另一些人來講,也許另一種教義對他們更有益。各位大概都知道禪宗的六祖惠能是聽五祖講《金剛經》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大徹大悟。可是我念‘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已經幾千遍了,還是不徹不悟。那末,‘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能不能算是佛教的中心思想呢?
至於應用在日常生活上,則法門八萬四千,更可能因人而異。應機的法門,往往能一聽即歡喜,一學便深入;不應機的法門,大師們儘管說得天花亂墜,他過耳即忘,得不到好處,這也是常見的事實。
可是那天我覺得他們所出的題目,的確也是很多人想知道的,我總得盡我所知提供答案。所以,我說:‘我很慚愧,因所知很少,只能貢獻各位一個字,這個字是什麼呢?是“悲”字,是慈悲的悲,悲憫的悲,大悲心的悲。諸佛以大悲為根本,所以悲可列為佛教中心思想之一。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普度眾生,所以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如能念念和悲心相應,自然容易走上福慧雙修,成佛的正路。’
那天我提出了這個‘悲’字後,請大家靜默了一分鐘,讓大家思惟一下,是否對於他們所提出的題目,有了答案?我說:‘如果各位滿意了,我可以講講別的有趣的掌故,譬如這尊千年古觀音像的來歷。如果各位認為我應該再將這個悲字加以引申,則請舉手。’
結果,幾乎所有的人都舉手。
可是那天因為時間有限,要問其他問題的人很多,我只簡略的將‘悲’分為‘悲己’及‘悲人’作了一些解釋。所以今天想趁這個機會,和各位作詳細的討論,以補不足。
什麼是悲及大悲?
在一般的中文字典中,悲的定義是‘痛’。這個‘痛’可不是肉體的痛,如背痛、牙痛等,這個痛是心靈上、精神上的痛。《辭源》的注解中接下去說:‘有聲無淚曰悲。’這是一種傷心極深刻的表示。‘悲’還有一種意義是懷念、顧念。《辭海》舉了這麼一個例子:‘遊子悲故鄉。’這都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對‘悲’字所下的定義。
佛教傳入中國,譯經的大德們選用了‘慈悲’兩個字來表顯佛陀及菩薩們的重要心態,所謂‘慈以與樂,悲以拔苦。’所以,在佛法中‘悲’的含義就擴大為‘惻愴他人之苦而欲救濟之心也’(《佛學大辭典》)。換句話說,悲已不單是在心痛及懷念對方,而是進一步要設法如何消除對方的苦。
各位,通常我們所講的悲,大都在這個解釋的範圍內。以我的淺見,這還不能算是佛菩薩的‘大悲’。這裏有能悲的主體——我;所悲的對象——別人;苦的事實如病痛災難,有時間性,有生滅相,所以還不是離相的大悲,而大悲必須不著相。
離相的大悲,只能說是我們學佛者的目的地,是彼岸的境界,但也是我們划船的指標。因為我們現在都是在划船的階段,所以把握住這個指標、方向,十分重要。為加強對於大悲的說明,我想舉兩個例子:
今天有很多位母親在座,所以我先舉一個母親和初生嬰兒的例子。
我得承認,我沒有做過母親,所講的話是否正確,還得請各位母親指正。不過,我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所以也有些因觀察而體會出的做母親的心態。當和如生第一個孩子——梅兒時,我們住在昆明電工廠中,那時日本的飛機常來轟炸昆明。在初生梅兒的幾天中,和如心中好像什麼都不要了,只有這個嬰兒。只要孩子一哭,她就馬上餵奶;晚上只要孩子一動,她就立即驚醒;一有警報,搶著嬰兒就往防空洞跑。
那時我的印象,在和如的心目中,嬰兒和她是不分的。並沒有‘我是母親,你是我的嬰兒’的觀念。這個初生的嬰兒,還是和在胎胞中一樣是她的一部分,嬰兒即是她。所以嬰兒饑餓,即是她饑餓;嬰兒不舒服,即是她不舒服;嬰兒有危險,即是她有危險。在座的聽了我這幾句話,有的也許只能意會,有的也許回憶起她自己的經驗。各位,和如的這些行動,不但沒有我和嬰兒之分,也不是為名,我一句話也沒有稱讚她,她並不以為惱;也不是為利,根本無利可圖;她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這種悲心接近佛菩薩的大悲。
各位,第二種例子是在災荒急難的場面中,往往可以見到有奮不顧身而救人的人。在沒有時間轉第二個念頭的刹那,這種大悲本性的顯現,忘了人我之分,而做出奮不顧身救人的可悲可泣的事蹟,實在是有情人類的一種美德。他不是為名,也不為利,不顧自己生命的危險,充分的發揮了佛菩薩的大悲精神。
所以,佛在《金剛經》中說:‘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大悲不但無我,而且無法,無法就是說連這是一種慈悲,是有福報,是有功德的種種觀念,一概都沒有。這樣無我、無人、無法而行悲,才是大悲。
各位,接下去我將‘悲’分為‘悲己’及‘悲人’加以引申,那是一種方便的講法。希望各位在想到‘悲己’時,也想到‘悲人’;在想到‘悲人’時,也記起‘悲己’。這樣漸漸的自能啟發您本具的般若正智。
悲己
什麼叫悲己呢?悲己就是悲憫您自己。說得通俗一點,也就是愛恤您自己。說來也許很難令人相信,一般人很少是愛恤自己的。
我舉幾個常見的例子:
明明知道飲酒要誤事,可是自有人類以來,不論東方西方,天南地北,喝酒的人多得不可計數,而誤國誤人的記載,更不勝枚舉。最近紐約城中,有人喝醉了酒,午夜開車,撞死從餐館中出來的母女三人,關入牢中,以殺人罪起訴,他的一生也許就此完結,您說這人是不是悲憫自己?
又明明知道吸煙傷肺,而且已經有明顯的科學證明,可是吸煙的人還是這麼多,好像來日方長,吸了再說,並不替自己的健康壽命著想。
貪口味,則更是普遍,而且美其名曰口福,殊不知此種福氣是造成日後各種病痛的主要原因。您說他知不知道呢?他明明知道,可是就是貪吃。
毫無控制的讓自己生氣發火,也是一種常見的現象。生氣不但會傷害自己身體,而且更易損傷與人的情感。各位也許也遇到過這種人,常會因一件小事而自己控制不住,甚至有惡口傷人的,事後則又自己懊悔怨恨,晚上失眠,您想他這樣對待自己,是不是太不夠悲憫了呢?
進了佛門,受過五戒,或者已現出家相,則應該早已明白身業、口業、意業的因果嚴重。可是真有幾個人能完全不造身口意三業呢!其中尤以口業最易犯,嗔心最易起。
以上都是幾個常見的例子,各位請仔細想一想,在日常生活中,‘悲己’可真並不容易啊!這也是所謂‘我相難破’,各位如不信,不妨試一試,隨時留意!看您是不是能夠‘悲己’,這是一個很好的修行辦法。
悲人
什麼叫‘悲人’呢?悲人就是悲憫對方。各位,這裏我想強調一點:一般所謂的‘人’,往往是只指人類。不錯,人類的苦痛,已經說不盡,每天翻開報紙,看電視新聞,幾乎都是令人痛心慨歎的報導,所以能對人類起悲心,已經是很不錯了。可是我們學佛的,應該明白,‘悲人’的‘人’並不是狹義的人類,而是廣義的眾生。而且這裏的所謂眾生,不僅是指有情感、情欲的眾生,也包括了凡眾緣和合而生起的一切無情的眾生,譬如房屋、用具,以及一花一草、一紙一筆都是眾生。講到此處,各位也許會問,對一紙一筆,又怎麼生悲呢?各位說得不錯,悲心有時候是難以常情理解的。不過到悲心純熟的階段,一個人自然而然的會生起對任何東西都有珍惜心,不浪費心,不隨意毀壞傷害的心,這才是悲心的充分表現。
在美國物質太豐富了,我常常看見小朋友們在一大張潔白的紙上,畫上幾筆,就向地上一拋,又另外拿起一張潔白的只在畫,好像紙多得很。這種不愛惜東西的習慣養成,會障礙悲心的生起!
根據一般的經驗,‘悲人’要比‘悲己’難。為什麼我這樣講呢?因為第一,您是以一個有限的力量來應付無限的要求。第二,您會遇到必須作一個權衡輕重的判斷選擇,有時會感覺到不容易。
關於第一點,我想比較容易明白,各位大概都有這種經驗,譬如以錢財佈施來說,就會覺得不能隨心所願各處都捐。為什麼呢?因為任何人的財力總是有限,而需要錢財幫助的地方或眾生實在多得不可勝數。
那末,怎麼辦呢?
《了凡四訓》中講了一個很有趣的故事。一個小女孩到她家附近的一個廟裹去,她看了廟中的莊嚴佛像,生起極大的歡喜心,很想捐錢給廟裏,可是一摸袋中只有二分小錢,她就將這僅有的二分錢捐給了廟裏,廟中的方丈,得知了這件事,就特別跑出來為這女孩祝福稱讚。
多少年過去了,女孩長大,被選入皇宮為妃子。一天她想起家鄉的寺廟,就帶了幾千兩銀子到廟裏來,奉獻了大量銀子,這位方丈得知了,差一個小徒弟出來招待她。這位皇妃覺得很奇怪,就進去找方丈,說:‘方丈呀!您應該還認得我就是某家的孩子呀!我小的時候,曾在此捐了只二分錢,您卻特地出來親自為我祈福。今天我奉獻了幾千兩銀子,您卻只差個小徒弟來迎接我,是什麼原因呀?’方丈說:‘因為您捐二分錢的時候,您的心遠比今天捐幾千兩銀子要既真且切!’
各位請記住——既真且切。
各位也請不要誤會,這個例子並不是說,當女孩捐了她僅有的二分錢,她就得餓死,並不,她的父母照樣供給她生活所需的一切,她也沒有其他負擔,不過,這二分錢確是她那天可以自己作主的僅有資產,她可以去買糖果吃,可以去買玩具,可是她不這樣自己享受,而捐給了廟裏。所以說她捐這二分錢是既真且切。後來的幾千兩銀子為什麼反而不既真且切呢?因為她那時拿出幾千兩銀子並不傷害她自己的享受。
關於第二點,我想舉一個例子,也許更能清楚。
我有一個年輕朋友,他認為人的生老病死四苦中,病的痛苦為最明顯,也最普遍,而且這種苦,往往持久多年,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實在可憐,所以他決心學醫救人,進了醫科大學,書念得很不錯,也常接觸佛法。
有一天,他忽然來找我,說他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有大群的白老鼠來找他討命。他驚得大叫,醒來滿身冷汗。他說:‘這些白老鼠都是他在實驗室中做實驗時所殺死的。’可是他說,他學醫,這種實驗又不得不做,問我是不是只好放棄學醫,或者我有什麼建議。
當時,我問他:‘您覺得救人重要呢?還是救您自己重要?’他想了一想說:‘救人重要。’我說:‘既然肯定救人更重要,那麼您就得好好的學醫,儘快的學成,做個好醫生,全心全意的救人,而將您真心救人的功德,回向給這些因助您救人而舍了生命的白鼠,願它們都超生淨土。在實驗室中只殺不得不殺的,不隨意亂殺。可以少殺,則不但自己應儘量少殺,也勸同學們大家少殺。倘若有空的時候,因為您已學佛,能念經咒,則念念往生咒、地藏菩薩名號等,將功德也回向給所有為助您將來救人而犧牲了生命的眾生,這就叫做處逆道而行悲心,您應以這種心來權量逆道中所遭遇到的各種問題。’
這位年輕的朋友,現在已學成行醫,是一位極得病人信心及好感的醫生。我為他歡喜!
如何培養悲心?
各位請記住:悲心的反面,即是嗔心。輕的嗔心叫生氣、發脾氣;大的嗔心,即是仇恨。嗔心一起,悲心即消失;悲心愈強,嗔心愈不容易生起。這是我們在做人及修行中一個極重要的原則。
悲心的培養並不容易,也不是旦夕可以造成的。各位只要留心觀察,小孩子的悲心往往比大人大,就可以體會出為什麼悲心不易培養。
今天所想講的兩點,都不是很容易做到的,卻是我個人幾十年來累積的經驗,拋磚引玉,供各位參考。
第一點是我們自己日常可以訓練的:不要馬上下批評人的結論, 。,
這話怎麼講呢?就是說不論是在家庭中,朋友之間,機關中的上司下屬,學校中的先生、學生、同學之間,如果您忽然覺得對某個人所做的事或者所說的話,心中不滿,不要馬上下結論,說這個人錯了,就開口批評他;更不要當著很多人的面批評他,當然更不要罵他。要隔一段時候再下結論。怎麼隔一段時候呢?譬如默念阿彌陀佛二十聲或者默念觀世音菩薩二十聲,或者默數一至二十,然後再下結論,再決定他是否錯了。
各位不妨試試這個簡單的辦法,看能否減輕您生氣的機會,使嗔心少起。這也是‘悲己’的一個法門。
第二點是如果有人侮辱您,毀罵您,冤枉您,或者甚至在肉體上傷害您,希望您馬上記起《金剛經》中的下面一段經文:
佛說:‘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贊誦此經,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各位,我們得生而為人,而且能夠有機會得聞佛法,能受持讀誦《金剛經》,能有緣和諸上善人在莊嚴寺的夏令營中聚會一起,各位過去世一定種過許多善根。可是也難免有過惡業,甚至於應墮三惡道的罪業。各位平時燒香拜佛、捐錢造廟、誦經念咒,就是希望消去過去的罪業,種未來的善因。今天有人來悔辱您、輕賤您,使您重罪輕報,極大的罪業可以消滅,您說您該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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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
沈家楨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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