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k Kornfield
林武瑞 譯

 

    「觀」(observation)指在 心 上 下 功夫。它是在每一個新的時刻以新鮮的心情完完全全地去接納和體驗。每一個時刻,實際上,不同於任何其他時刻。觀,不是機械式的;它是隨時保持新鮮和靈活的。在禪裏它叫做「初心」(beginner's mind),整個禪修生活的藝術是保持「初心」;在每一次的靜坐,每一次的體驗,把心安置於當下。我們願意在「此刻」發現真正在發生和進行的現象,而不是去發現昨天發生過或明天將會發生的事情。這是多麼美妙的生活態度!

 

   正如一位植物學家在以前從未探索過的領域裏研究植物的生命,他必須有濃厚的興趣和正確的觀察力,因為他所看到的每一個細節將會有某些值得提出的意義。這種態度和某人說「喔!那邊有一棵橡樹。我已經看過成千上萬棵的橡樹。」是極大不同的!因為事實的真相是:每一棵橡樹──正如每一朵玫瑰花、每一個人以及每一個時刻──彼此都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當我們學會往當下觀察自己的體驗,也就知道如何在呼吸和身體上培養出更細膩和更持續不間斷的注意力。起初的呼吸只是一「吸」或一「呼」,按著看到它的「開始」、「中間」和「結束」,再下來感受到涼意、震動、壓力、刺痛,或者有節奏的脈動,甚至感受到呼吸之間和四周圍的微細暫停,我們更能注意到它的節奏和變化。繼續觀察下去,會開始體會僅僅簡單的出入息中就有十個或者一百個不同的面貌。

 

    修行是從簡單的方式下手,培養持續的注意力,始於觀察呼吸或者走路,然後逐漸擴展至其他層面。剛開始觀察有形相的世界,像形色和聲音。起初我們的知覺層次是不連貫且粗鈍的,以致身心狀態跟未修行沒什麼兩樣,似乎原封不動,好比我們欣賞一部電影,就完全投神進去,隨著劇情的演變而陷溺其中。

 

    經由不斷的觀照,我們逐漸培育持續的注意力,能夠清楚地看到我們整個知覺的形成過程,看到我們的世界是怎麼形成的,以及能打破長久以來執著的束縛和觀念。剛開始距清醒的時刻很遙遠,但逐漸接近,後來便能常常活在當下。

 

    當我們柔和地持續下功夫,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把心收回。開始觀察那些乍看之下似乎是實體的東西。我們開始見到我們整個生命和所有的身心世界只不過由剎那剎那的六種知覺——眼色,耳聾,鼻嗅,舌味,身觸和心意所構成的。當我們在看和聽的當下練習去注意身體的知覺,而不被它所迷惑。並且需要更多的練習才能觀察到微細的感覺、心境和念頭。當這些現象生起,我們的習慣不是去斬斷它們就是加上評價,不然就是困在裏頭。這極情形尤其在我們觀察念頭、感覺、情緒、知覺等某些特定目標時更會發生,它們的發生模式就像本周流行排行榜的前十首曲子,一再重複地播出。要去除這些習性並不容易。它們也許是對人際關係、對食物幻想,也許是對個人健康或像藝術家狂熱工作般的念頭或想法。每一個幻想、每一個念頭似乎都很重要,但是事實上。絕大部份都是陳年老調。整個體驗的流程中,有些若是我們喜歡的旋律,就緊緊捉住不舍,有些若是我們所不喜愛的,就想逃避去除。「喔!不!那種旋律不要再出現。什麼曲子都好,唯此例外。」像這些情形產生時,我們甚至拿「觀」來替分別取捨心效勞。例如當某些我們不喜歡的現象發生時,觀察的心變成像一根球棒,把它打到老遠之處。這絕不是「觀」的真正意義。

 

    我們現在要學習用另一種嶄新的方式去觀,它是清醒地、平穩地,以及強烈的無認同。始於感受和觀察身心的變化,如同氣象學家在觀察天氣的變化:應該是「多雲,氣壓升高,溫度八十度,風來自西南方」——而不是「喔!我希望今天不要下雨。但願它像昨天一樣是晴天。今天天氣太熱了,而且濕度太糟了。」我們只要注意正在發生的事物就可以了。

 

    我們必須學到「觀」的一個根本特色是接納。當我們練習修觀時,開始發現此心可容納萬物,無須和我們自己爭吵。念頭來了,感覺來了,某些身體的感受來了 ── 我們只是看著,沒有價值評判,沒有黏著或害怕。相反地,它是一種溫暖的接納以及和我們自己建立友誼的感覺。

 

    有的時候我們不知當下處於何種境界,感覺好像是離開海岸線的船隻,駛入一片茫茫大海中,毫無可識別的目標。這時候自我接納和對自己慈悲是讓我們繼續精進,保持修行樂趣的精神泉源。在卡拉卡達(Calcutta加爾各答)地方有位老修行者,蒂芭瑪(Dipama)我曾有緣從她那裏學習到一些修行的方法。她是位偉大的瑜咖行者和慈悲的化身。她時常祝福那些正在用功的人們,她會走到你身旁,用手放在你頭上。非常輕柔溫馨地說:「噓」。她的心力很強,四周散發著一股強烈且可感受到的慈悲和愛。不論你正經歷什麼樣的境界,不論你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她都會接待你,並說:「噓,它無妨。」她教導人們不用和它們戰鬥或想逃避,也不必討厭自己有如此的經驗,它也是不妨礙的。

 

    所謂體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它只是一種形色、或聲音、或嗅覺、或某些味道、或一個特殊的念頭或身體的觸受。然而我們偏偏要把這個世界劃分成可接納的和不可接納的,對某些的經驗感到害怕恐怖,其結果是我們疏離了真實的世界,以致所有的體驗是支離破碎的。

 

經由觀察和接納,我們學到對自己要溫柔,對自己的感受是緊密的、連接的而且是完整的。我們學習用沒有評判的心去傾聽自己整個生命的存在。結果注意到禪坐的進步並不是呈直線型,一次的靜坐比另一次的更好。相反地,我們發現自己是用「心」在靜坐,感受到身心起伏變化的波線,其中只有接納和觀察。就像學習任何其他的技藝,都需要耐心和練習。我們逐漸在內心培養出整套嶄新秩序的和諧寧靜 —— 道的確很令人驚訝。

 

    有一張 史 瓦 米.沙 其 達 南 大(Sani Satchidananda)的海報,在海報中,他圍著腰布用一種叫做樹姿的瑜咖姿勢站著,一隻腿和兩隻手擱在頭頂上,他用另一隻腳保持全身的平衡。這本不足為奇——但若當他以這種姿勢站在隨著巨浪往下俯衝的浪板上,而仍能保持平衡時,就叫人嘖嘖稱奇了。海報下面寫了幾個大字:「你不能阻上波浪,但你可以學著在它上面順勢滑行。」這是禪修的真義。的確,我們不能阻止變化的法則,它們是構成我們生命的真正素材。但是我們可以學習隨著它的韻律滑行,去鍛煉清醒去保持平衡。這時我們的生命不再充滿恐懼憂慮,平衡和諧的本身即是一種美好和安祥的生活方式。(譯者按:本文譯自:Jack Kornfield Seeking  the Heart  of  Wisdom.一書中第五章第二小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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